安靜,不,應該說是寂靜……明明知道周圍坐著站著的不下一二百人,偏偏聽不到半點聲音,彷彿就連呼吸聲也消失了,水墨只覺得毛骨悚然,恨不能用頭鑽個洞出來,瞬間消失,脫離一切勾心鬥角。跪在地上裝死的水墨固然難受,這大殿裡的有一個算一個,不論男女,不論貴賤,人人皆被她雷到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本來拿著酒跟旁人碰杯談笑的燕秀峰,酒杯不自覺地送到了下巴處,石老將軍更是如同突然踩了電門似的,臉色發青不說,全身都在輕微的抖震。容顏俊秀的皇帝也許覺得自己幻聽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彷彿這樣就能聽清水墨在說什麼,可惜,他看到只能是水墨烏黑的髮髻,和在燈火下對映下,露出的一小截細白膚色。皇后如同冰面一樣光滑堅硬的表情,也被水墨這杆粗製濫造的冰橇生生劃開了兩道裂痕。
“你不是男人嗎?為什麼還會喜歡男人?”清脆的,帶了幾分異族腔調的天真話語如同打破魔法的咒語,大殿裡的人一下子活了過來,竊竊私語聲頓起。赫蘭巴雅輕輕喚了一聲“圖雅”,示意她不要多嘴,順勢也掩過了自己原本的表情。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巴雅本能地先看向了顧邊城和謝之寒……他心裡不禁嘖嘖有聲,這兩個男人反應太快了,自己幾乎剛把目光投過去,他們就已然察覺,謝之寒笑得依舊懶散,甚至還拿著酒杯對自己晃了晃,而顧邊城和以往一樣沉穩如山,自己只能假作不經意地衝他們點點頭。
謝之寒很想笑,哈哈大笑,他這輩子沒見過燕秀峰這麼狼狽,酒竟然灑在了衣襟上而不自知,更別說他那個如同雕像一般僵硬的皇后姐姐目瞪口呆的樣子。謝之寒看著跪在地上水墨那細瘦的身影,從小就喜歡男人嗎?謝之寒將香醇的美酒一仰而盡,衣袖半遮住了他的表情,一股熱度立刻從胃中燒遍了全身,但謝之寒知道,那不僅僅是因為酒……
“皇上,看來燕元帥這大媒是保不成了,”皇后柔媚的聲音包裹著寒氣,一下子讓殿中諸人安靜了下來,熟悉皇后性格的大臣們都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皇帝的表情則有些古怪,說不出是尷尬還是憤怒,看起來更帶了幾分好笑,聽到皇后這樣說,他只囁囁地說了句“皇后說的是。”這話太過似是而非,旁人也聽不出皇帝陛下對此事是何種態度,因此都低下頭去,暫時沒人肯做出頭鳥。
回過味兒來的燕秀峰,接過宮女送上的絲巾,甚至還對她笑了笑,然後才神情自若地緩緩擦拭著滴到衣襟上的酒液,但他內心早已充滿了憤怒。想過很多種可能,可從未想過,這小子竟然用這樣的藉口來拒絕自己,雖然水墨說的是再真不過的真話,但燕秀峰只當她為了逃避賜婚而鬼扯。燕秀峰剋制著自己不要看向顧邊城和謝之寒,但他明白,自己這次是敗了,而且是當眾失敗。
“哼,簡直是可惡至極,這等品行不端,無恥之人,也敢混入我天朝軍伍根本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不論欺瞞上官之罪,驃騎鐵軍若是傳出這等事來,豈不被外人恥笑?!”花白的鬍子恍若根根直立,石老將軍終於發作了。原本將自己外孫女貢獻出來,已非他所願,現在倒好,人家不但不要,還當著皇帝言稱自己是個斷袖之人!旁邊文武官員的嘲諷和看戲的眼神化作針雨,刺的石老將軍幾欲發狂。
石老將軍此言一出,旁人都明白他是想致水墨於死地了,而且話中有話,還將了顧邊城一軍。皇后聽了這話,倒是放鬆地靠在了一旁的扶肘上,這石老頭還不算傻,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如果今天能殺掉這個校尉,也算扳回一局。長睫下秋波微轉,顧邊城表情已盡入眼底……哼,皇后心中冷笑,就算他不在乎這賤卒的命,今天他的面子也是駁定了。
反倒是……皇后用餘光瞄著謝之寒俊秀無匹的側臉線條,他拿著酒杯在唇邊摩挲著,手指被青瓷酒杯襯得越發修長,皇后隨意地攏了下鬢髮,全心戒備著。聽到石老將軍那番話,跟燕家親近的文臣武將們立刻反應了過來,紛紛應和,水墨一時間簡直成了天朝軍隊這鍋肉湯裡的老鼠屎,人人得而誅之。
看到皇帝微微皺起的眉頭,白震踏前半步,低喝道:“默!”他聲音不高,但殿中所有人都能聽到,方才還在口沫橫飛的文武官員們立刻閉上了嘴,白震面無表情地退回了皇帝身後,好像從未上前過一樣。皇帝想了想又問,“水墨,你此言當真否?”
已經被逼到絕路上的水墨知道,此時若再否認,那就雙重罪過,真的沒活路了,她咬牙道:“句句屬實,不敢欺瞞皇上。”皇帝看看皇后緊抿的紅唇,夫妻十載,雖然感情不睦,可也足夠了解對方性情。今日殿上水墨得罪了燕家人,她怎肯饒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