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見這人年在四十以上,一臉的精幹之色,心知這沒準是個遼陽諸司的高層,反正他看著有些眼熟,估計是個建築司的中層管理,當下藉著等面的當口,笑著攀談道:“看老哥這模樣怕是一個官人?我等是打口外過來,在鐵嶺那裡僱了這個女真蠻子當護衛,俺們好歹也帶了幾千斤上好白蘑過來,不是吹牛,雖說遼東這裡地廣人稀,人參,松子,蘑菇也並不缺,但要說是好,還得是咱口外白蘑!”
那漢子一邊吃著面,一邊笑道:“不要官人不官人的,俺就是個帶隊修房造路的匠人頭兒,叫官人,叫折了我的壽。倒是你們,日後可常來常往,俺們遼陽鎮下的地界富裕,人們吃的也講究了,說句不怕你們笑的話,十年前我等還為三餐發愁,不知道下頓吃的是雜糧還是野菜,哪天能叫小娃子吃頓精糧細面,什麼關內關外的口蘑,誰去管他?要說能吃的起上等野貨的,非富即貴,不是衛指揮以上的世襲將門,哪家能吃得起這等玩意?”
這話說的深沉,雖然有濃濃的自豪感,但也有相當多的頓挫沉鬱,提起當年之事是這般模樣,可想而知,過去的歲月給這個漢子留下多麼不好的回憶。
“是,我等自會常來常往。”惟功也變的有些深沉,看看唐瑞年,估計唐胖子也想起過去之事,臉上的腮肉都是一抖一抖的,只有額亦都一臉的無所謂,這個女真人也是族中的貴族出身,雖然女真經濟遠不及漢人發達,但凍餓之事在普通部民身上都是少有,象他這種有點身份的貴族家庭,論享樂和器玩珍美當然不及漢人的貴人,不過要說衣食無憂,倒還是沒有問題,這漢子的話,在他這裡,自然是引不起共鳴了。
“俺一時胡咧咧,倒叫客人們笑話了。”
這會子各人的面都端上來,漢子舉筷讓眾人一起吃,店家又端了幾碟小菜上來,白蘿蔔絲配黃色的薑絲和綠蔥絲,用自己家釀的醬一混,用來拌麵倒確實是難得的好東西,眾人一時吃的甚是熱鬧,這麵條當然是上等精面所制,湯頭亦是在大鍋裡常年熬著,是以吃起來又有嚼頭,麵湯亦是鮮美之極,一時間各人大快朵頤,間或聊上幾名長春一帶的風土人情,這般情形,自是叫惟功覺得十分愉快。
他悶在遼陽已經又是不短時日,在去年大戰之前,更是一心專理內務,連寬甸一帶一年也最多去兩三回,再去一兩回中左所,別的地方就去不得了。以自己的性格,這般委屈亦是無可奈何之事,現在遼陽發展到了這般景像,地盤擴大數倍,可供他跑的地方自然多起來,心情當然是十分愉快。
眾人酣暢淋漓吃完,五月的天出了太陽就變得十分熱燥,額亦都三碗麵下肚,額角臉頰都是汗水淋漓,那漢子看的大笑,眾人暢談過一會之後,彼此留了姓名,這時惟功才知道眼前這個是加了六品官銜的建築司中層,姓杜名忠,住在城北定遼右衛的槐花百戶巷舊地,與李達這個營官相交莫逆,其弟杜禮則是京城文官中有名的張黨,現在是戶部的員外郎,也是官居五品,再上一步,就是四品京堂。
惟功自然不會將自己的真實姓名說出,當下只含笑道:“令弟我聽說過,我等以前常跑京城,令弟杜員外和李景元李拾遺聽說都是遼陽出身,行事大方有度,官聲很好,與柏臺中的梅大人和工部的呂部堂都是與遼陽關係極好的,以前尚不明所以,見了大老爺你,才知端底。”
杜忠聽著,連連擺手,一迭聲道:“莫要以老爺大人什麼的相稱,聽的我燥的慌,我在遼陽就是個工匠頭兒,就算給我加了太子少保,我還是個瓦匠頭兒,什麼老爺,大人,沒得來燥死人。倒是我家那弟弟,確實也長進了,說句叫客人笑的話,當初我們平虜將爺過來的時候,我那不成器的族弟還和一幫秀才一起鼓譟鬧事來著,說起來,也是不少年前的舊事了。”
他的弟弟杜禮確實曾經鬧過事,僥倖沒有被追責,後來一路連捷到京當了官,陰差陽錯之下卻又成了張黨中堅,在京城中青年的官員中算是一個有官聲的,常跑京城的人,聽聞過杜員外的名頭,也並不奇怪。
至於李景元當然是李甲,風頭更盛,所謂“拾遺”就是給事中的別稱,雖然官職只是正七品,實際的權力卻不在京堂之下,而且幾年清流乾過之後,直接外放分巡道或是升僉都御史,仕途之順,僅在翰林之下。
柏臺的梅大人便是梅國楨,現在已經是左副都御史,再進一步就是國朝大佬頂級的都御史,與各部尚書齊平,論實際的影響力,還在戶、工、刑等部尚書之上。
呂紳則是今年剛升了工部尚書,原工部尚書石星其實也是張黨,只是石星不算嫡系,只能在重要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