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公心,臣深為愧疚也。”趙雍便是一笑:“你只說,此事當如何發端?”樓緩略一思忖便道:“胡服之變,難在廟堂宗室貴胄。臣以為:當從明銳重臣發端。”
“第一人?”
“肥義。”
“如何入手?”
“肥義忠直,君上當直言不諱。”
“好!”趙雍一拍手,“所見略同,我便有底了。”
次日清晨,肥義奉詔匆匆進宮。自從任上卿爵位的左司過以來,他已經是可以無須稟報而徑直入宮的幾名重臣之一了。他知道國君的軍旅習性,穿過前殿便直向湖邊的高飛林而來。趙國人鍾愛白楊,卻將白楊叫做“高飛”,又叫做“獨搖”。無論是田野村疇還是宮廷園囿,但有樹林處,十有八九都是挺拔的嘩啦啦白楊。依趙人說法:白楊勁直,堪為屋材,折則折矣,終不屈撓。邯鄲宮中,除了後宮一片僅有的松柏林,便到處都是這嘩嘩白楊林。目下已是十月之交林木蕭疏,黃葉落地的白楊林便如一片叢林般的長劍刺向天空,淡淡的秋霜晨霧之中,便見林中閃動著幾個靈動矯健的紅色身影,恍如一團朦朧的火焰。憑著多年的戎馬生涯,肥義一眼便看出這幾個身影正在練胡人搏擊術,而其中一個身影便是國君趙雍。胡趙夙敵,趙軍中原本便有胡人教習胡術,以使趙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國君好武,練習胡人搏擊術也是事屬尋常。然則漸行漸近,肥義卻有些驚訝了——趙雍竟是一身短衣窄袖的胡服,與三個不時嗚哇幾聲的胡人武士在徒手搏擊。胡人武士以三敵一,雖則稍占上風,卻也總是無法擊倒堪堪自保的趙雍。肥義本是邊軍老將,徒手功夫也是頗有名望,一看便知三個胡人武士非但功夫真實且絕不是陪練做耍,而是真正的使出全身技藝要制服趙雍。當此情景,縱是趙軍之猛士,也只堪堪抵得一個胡人武士罷了,便是肥義自己也決然當不得三個胡人武士如此夾擊,而趙雍竟能自保不倒,當真不可思議!國君絕非以武技見長之人,如何驟然間便是如此了得?思忖之間,肥義咳嗽一聲便走進了白楊林。
“好!今日到此為止。”趙雍一步跳出圈子,將臉上的汗珠子一抹一甩,便笑著說了一句,“我還是落敗了,來日再練。”“不!”一個精瘦黝黑的胡人武士紅著臉高聲道,“主君才學了二十天,便抗住了三隻林胡獵豹,不是敗了,是勝了!”“打不贏便是敗了,管他一隻三隻了?”趙雍在衣襟上一抹汗又一拍手,“只穿這身胡服,我便省卻了多少絆扯?知道麼?中原武技,至少有三成身法是為那寬袍大袖練得。”那三名胡人武士尚在愣怔,趙雍卻已經拿起了掛在白楊枯枝上的斗篷:“肥義,走了。”肥義一路走一路思忖趙雍方才的話,縱覺得趙雍似有言外之意。中原武技,至少有三成身法是為寬袍大袖練得!此話雖則並非恰如其分,然也不能說是誇大其辭。那騰挪展轉,那輕身功夫,那騎射必先整衣的程式,若非自來是寬袍大袖,便實在可以大大縮小幅度甚或可以不做。否則,胡人匈奴戎狄等等一班異族,搏擊武技未嘗不精,為何偏偏都沒有如此一套規矩法則?其中原委,能以“蠻夷”二字了結麼?那麼,國君是不滿寬袍大袖了?不滿又當如何?今日身穿胡服是一時興起麼?不對……“我的上卿,你愣怔個何來?茶涼了。”趙雍叩著書案笑了。
“啊,一時走神,君上鑑諒。”肥義連忙一拱,便席地坐在了對面案前。“肥義啊,這茶卻如何?”趙雍竟笑得有些叵測。
“好茶好茶!”肥義連忙啜得一口,卻頓時驚怔,“這是甚茶?馬奶子了!”趙雍哈哈大笑:“老邊將了,馬奶子又不是沒喝過,叫個甚來?”
肥義兀自喃喃笑道:“胡服,馬奶子,胡人武士,老臣卻是雲山霧罩了。”“肥義有鍛金火眼之號,能雲山霧罩了?”趙雍笑著向後一招手,“樓緩國尉,你便出來了。”隨著話音,樓緩便從高大的木屏後走了出來,向肥義一拱手,便坐在了趙雍右手的側案。趙雍輕輕叩著書案,“樓緩,你便對肥義說說我這番巡邊的狼狽了。”轉身又對內侍吩咐一句,“守在廊下,今日不見任何臣子。”
樓緩便從馬奶子說起,備細敘說了國君以馬商之身冒險進入林胡大本營的種種事由,又說了岱海之戰的過程、結局與自己思謀的失誤處,末了卻只一句“上卿久在邊地,當有明察”便告結束。看著肥義灰白鬚發下一張嚴峻的黑臉,趙雍便是喟然一嘆:“上卿啊,趙國以十萬精銳大軍,且是長久謀劃之伏擊戰,竟不能痛殲林胡六萬遊騎。趙軍最出色之騎士,騎術尚不及林胡少年,委實令人痛心也!如此軍備,莫說簡襄功業,便是安保肅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