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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爭相怒放,香雪無垠。

七寶太監佝僂著腰,低頭從中走過,心中在暗自感激蒼天對他的厚賜,他知道,這已是他最後一個春天了,剛過去的那個嚴冬使他每日輾轉難眠,不但膝腿整日痠痛,連他暗運內力時,右肋下也會隱隱鼓漲,進而渾身血脈不暢,讓他煩厭欲嘔。他想他是老了,六十三歲的人了,說什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當差,現在能不管的事就儘量少管,但只有清風拂過他身體的時候,他卻突然想放聲高歌,心中的歡暢充斥在他每條血管裡,連臉上也會迸出少有的年輕人的光彩來。他不由伸手入懷,默默撫摸著那管細小的洞簫,壓抑著想取出來高奏一曲的衝動。

“師傅,小心,”身邊的小太監見他一個踉蹌,急忙扶了他一把。

“不妨事,”七寶太監舒了口氣,“康健哪,去前面瞧瞧,太后是不是已經用完酒了?”

“是。”

康健是七寶太監最小的弟子,年紀才十七八,七寶太監上了歲數之後心腸總比年輕時軟些,對這個年幼的弟子也就格外愛惜,所以一直留在身邊尚未放他去各宮跟前伺候,如今望著他飛揚雀躍的背影,才有些後悔沒有管教的更嚴厲些,想到他日後免不了的吃苦,七寶太監竟多了些平生未有的無奈。

才拐了一個彎就見到梅亭那邊隨侍如雲,太后正帶著皇后和諄、誼二妃賞梅,築在假山頂端的木亭中彩衣婆娑,香風挾著妃子們細柔的笑語吹散。一條杏色的人影轉折從山石間飄下,正是七寶太監的大弟子吉祥,“師傅,您老人家安泰?”他向七寶太監請了個安,又道,“太后傳您上去回話。”

“是。”七寶太監道,“你也在這裡?皇上也來了嗎?”

吉祥隨侍在皇帝身邊已有四年了,他辦事老成周詳,事無鉅細迄今未曾有過半星差錯,因此雖二十八歲便已升至御前從五品的尚寶領事太監,合宮上下卻也人人信服。

“皇上才剛從西郊回來,因為過來定省,也就坐下吃了兩杯酒。”

“如此正好,”七寶太監理了理宮衣,撣撣拂塵,拾級上了梅亭。

“給太后娘娘,萬歲爺,皇后娘娘,兩位娘娘請安。”

在他頓首時,兩位年輕的妃子立即停止了談笑,甚至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只聽見太后笑道:“梅君,起來起來,吉祥說你有要緊事要回,難為梅君這麼老遠還過來伺候。”

太后的聲音清澈,猶如冬日下的海水般深沉平靜,七寶太監抬頭正好可以看見她明亮的眼睛,正如多年來一樣令他微微沉醉。“奴婢近來也不常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每日裡只能祝禱太后、萬歲爺和各位娘娘安泰吉祥,人老了之後,想在娘娘跟前伺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是啊……”太后靜靜地嘆了口氣,飛散的花瓣落在席上,她拈在指間,“初見梅君時,似乎也是這種初春時節……”她悵然回想了一瞬,對旁邊的妃子們笑道:“當年七寶太監在宮廷內外都有神仙之譽。年年初春梅花綻放之際,先帝臨幸燃春橋梅林,自有七寶太監在紅梅之下素衣作舞,清潔之姿實只有冰山雪峰可喻。故先帝始稱梅侍,可惜你們年輕,不曾見過這等世面。”她嘆道,“如此說來,梅君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該歇著時就讓徒弟們辦事,你教的七個徒弟一個賽一個的,你也可以少操心。”

“是,太后誇獎他們是他們的福氣,奴婢是不中用了,這兩年一直白吃宮裡的糧餉心有不安,今兒個向太后主子討情,放奴婢回鄉下去,出來五十多年,歲數大了就想回去瞧瞧。”

太后的片刻沉默中,梅亭似乎寂肅無風,妃子們微微垂下眼簾,只有七寶太監依舊仰面,任太后的目光落在臉上。年逾花甲的大宦官依舊容色如故,只是眼角的皺紋深刻,竟讓人不由聯想歲月的刻蝕會不會也是痛的。太后終於轉而一笑,對周圍的妃子道:“你們聽聽他說的話,好似宮裡養不起他了。七寶。”

她自此才直呼七寶太監的名字,七寶太監便整肅了精神,恭恭敬敬地道:“是。”

“我看你這兩年的差也當得很好,你這針工局大采辦的眼光,哪裡是年輕人比得上的?”

“蒙太后繆贊,只是奴婢年歲已大,哪裡還分得清時下衣裳的美醜,這兩年的差事都是奴婢徒弟辦的,聽太后娘娘誇獎,奴婢就可以放心了。”

太后若有所思地望著身上輕若無物的夾衫,問道:“你的徒弟多,不知是哪個?”

“一個是驅惡,一個是辟邪。”

“就算真捨得你回家,你這採辦的差事又打算交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