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擲一輪,該著茜香國使臣,題目卻是個“奇”字,使臣笑道:“我正怕說不好,幸得是這個題目,倒有一個現成的故事,奇與不奇,就由得諸位來評判了。在我們茜香國,國人都以仰望天朝文墨為雅事,雖善寫者不多,卻也知道顛張、狂素、二王、顏、柳諸聖的名號。凡習字者,自然法其一帖,以描摹得法為榮。豈知卻有一個筆硯鋪老闆,雖也時常弄些筆墨為自得,究竟不見得有甚麼妙處,又平時滴酒不沾。有一日赴鄰家婚宴,被強灌了幾杯,喝得醉了,回至店中,拿起筆來一頓狂寫,睡去。醒來時,儼然一部蘭亭,與羲之所書毫無二致,二十一個之字盡得其神。那些人見了,都爭著要買,又央他再寫幾篇,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了。後來又為著什麼事,醉了一次,又像前回的那般恃酒狂草,這回竟是米芾的行書《研山銘》。那以後便得了竅門,每要字時,便喝酒,只一醉了,便提起筆來,要顏體便是顏體,要柳體便是柳體,寫出來,便同原本一般無二,拓下來的也沒這般神似,竟是書聖附體,鬼斧神工。你們說這可奇是不奇?”眾人聽了,都連聲道奇,說:“這果然是聞所未聞,值得一杯。”接下來是寶玉,恰擲了一個“悲”字,不待說時,那眼圈已泛上紅來,卻低頭抿一口酒遮掩過了,方清一清嗓子,說道:“我有一位摯友,他有個表妹,自幼雙親早喪,所以寄養在他家裡,一住十年。兩人朝夕相見,這朋友既羨慕表妹的才情,又脾氣相投,心下便早立定了一個痴想頭,只不好與父母提及,又不好向表妹說明。原想過一二年大些時再提,誰知竟被人捷足先登,登門提親,這可不是人間至可悲可嘆之事麼?”說到這裡,先低頭自飲了一杯。司裘良問道:“你那朋友何不向父母言明心事,退了親事,作成良緣的便是?若只管自憐自艾,便是眼淚哭出一缸來,難道那表妹就不嫁了不成?”寶玉道:“他原也有此打算,無奈提親的人家權高位重,他父母不敢得罪,巴不得做成親事倒好。如今我那位朋友為此顛倒若狂,眼見便是沒命的了。”說著不禁哽咽,忙假裝嗆酒,咳了幾聲。司裘良道:“聽你說起來,倒也是一件可哀之事,不過究屬兒女私情,只好算人生小小不如意,不為大悲哀。況且佛經上原有典故,說有書生見女子曝屍荒野,遂脫下衣裳為之遮蔽,後來又有一個人經過,見了女屍,便為之掘土安葬。其後此女轉世,要還那兩個人的恩情,遂與那書生有一段露水姻緣,卻同這安葬他屍身之人結為夫妻,終得白頭到老。可見世上的緣份都有一定之數,或深或淺,或長或短,非人力可以勉強。”眾人聽了,都笑道:“倒是這個故事有新意,可為世上痴男怨女當頭一喝,比賈世兄說的更覺悱惻動聽。”寶玉倒也不加辯白,只道:“如此,我認輸便是,理當認罰。”說罷取過那玻璃醢來,便一揚脖。於是重新擲過骰子,該著北靜王水溶,卻得了一個“驚”字,不禁笑道:“說起這個驚字,倒是不折不扣,正有一件極可驚極可嘆之大事,昨日才得飛鴿傳書,便發生在本朝平安州界“話未完時,下人進來稟報,說賈府裡璉二爺來拜。水溶再看寶玉時,只見雙頰赤紅,眼目餳澀,已是醉了,遂吩咐了管家幾句,命他出去告知賈璉,留下寶玉住一晚再走,著人送寶玉去西院廂房歇息,又使了一個丫頭名喚錦心的伏侍。那寶玉因心中有事,又空腹灌了一大海碗酒,徑自醉了。半夜裡醒來,只當仍在怡紅院中,及呼喚時,只聽一個聲音嬌音軟語的問:“公子要什麼?”轉頭看去,竟是素不相識的一個極標緻極嫵媚的女孩子,又見四周金瓶牙幾,綺窗繡榻,門上掛著金絲藤紅漆竹簾子,床上懸著菊花鏨銀鉤,掛著雲錦五色帳,花氣融融,芸香默默,不禁一驚問道:“這是那裡?姐姐是誰?”那丫鬟掩口笑道:“公子果真醉了。這是北靜王府西廂房,我是王府裡的伴讀丫鬟錦心,我們王爺命我來侍奉公子的。”又問要茶要水。寶玉定睛看時,只見那女子約有十七八歲模樣,雲髻高堆,修眉聯娟,一雙秋水眼兒,上身穿著件銀紅棉紗小衣,下邊只系一條鵝黃洋紗挑線鑲邊單裙,外邊披了件雀藍織金雲緞夾襖,腕上叮叮噹噹十幾只絞絲銀鐲,雙手托腮坐在面前,粉頰上兩個酒渦兒忽隱忽現,正笑盈盈望著自己,嚇得忙披衣坐起,陪笑道:“不敢勞動姐姐。”便欲下床。錦心忙按住勸道:“此時已是四更,況且外面又正下雨,公子要去,也等天亮了,同王爺當面辭過再走不遲。倘若這時候出去,或淋了雨,或受了涼,豈不是婢子的不是?”寶玉聽了,從懷裡掏出表來看了看,又側耳細聽,果然雨聲滴瀝,急如漏沙,只得重又躺下。那丫鬟顧自倒了茶來,滾熱噴香,也不知是何名,寶玉也不敢問,欠身接過來漱了一口,仍交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