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醒言便看出她有些神情落寞。而現在落淚,恐怕就是因筵席中那場風波,終於讓她在近些天順乎本心的情熱之後,想到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大的鴻溝。
與靈漪知交這麼久,她心中這份憂愁,醒言如何不能感受?
清冷月華中眼望著身邊無盡的寥廓,內心裡從未真正愁亂無措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憂鬱。
眼看長空漫漫,月光清苦,懷中人又是悲泣不住,醒言在心底嘆息一聲,便俯首對靈漪輕輕說道:
“靈漪,不必難過,這些事兒我都已習慣……倒是這高處清冷,不勝寒涼,我怕會傷了你身子。不如,今晚我們先就在這海濱歇下。”
聽了倚靠之人溫柔的話語,靈漪兒哽咽一陣,便止住悲聲,坐起身子,在淚眼朦朧中輕輕應了一聲:
“嗯。”
於是,那幾匹通靈的龍馬,“唏溜溜”一聲清嘶,拉著銀光龍駟便朝雲下海濱那幾間漁屋飛去。
等踏上柔軟的沙灘,靈漪兒素手柔荑緊緊抱住醒言的手臂,與他相倚而行。在無人的沙灘上行走一陣,感覺到身邊人少有的困頓,醒言便讓靈漪倚靠在一處礁岩旁,自己先去查探。此時靈漪兒對他百依百順,柔軀斜倚在光潔的礁石旁,目送著醒言的遠去。等他的身影轉過漁屋再也看不見時,她便默默數起沙灘上他留下的那兩行腳印——這位一向行事無忌的龍族嬌女,此時好似頭一回,將一個人視為自己的倚靠,只盼著他能早點歸來。
又等了一會兒,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醒言才又回到自己身邊。朦朦朧朧中,只聽得他說,這處海灘甚是荒涼,那幾間漁屋也破敗不堪,已經很久沒人居住。剛才,他已經挑了一間最完好的木構漁屋,稍微整理了一下,只等她前去歇息。
半倚在醒言身邊,一身銀紗素裹的四瀆公主已好似柔若無骨;半扶半倚之間,醒言便帶這位半夢半醒的神女,來到那間屹立海灘的舊漁屋中。
雖然這間木屋離海水甚遠,已算是四五間殘存漁屋中儲存得最好的,但畢竟也是年深日久,在海風鹹雨的侵蝕下已經頗為破敗。不過,它現在已被醒言快速整理了一下,原本洞然的門窗,已被他從別處漁屋中搜集來的幾塊木板擋上;屋中那塊被漁民當作床鋪的長條石上,已鋪上一層厚厚的枯樹葉。醒言將自己的長衫解下,鋪在這層樹葉上,便急就成一張鬆軟的床榻。
雖然一切順利,但在將靈漪扶上石榻之時,這位神思恍惚的龍女,雙手摟著自己脖項,怎麼都不肯鬆手。遲疑了一下,醒言略略低頭,從恍惚少女的環抱中脫出。也不知這女孩兒用什麼香物,此時正是幽香滿屋。當醒言走出木屋,將半截木板重新掩好門戶,還聽到那神女宛如夢囈般的一聲呢喃,只是當時海風過耳,具體說什麼並沒聽得清楚。
腳步聲漸漸不聞,明月光逐漸模糊,於是這眼睫猶帶淚光的四瀆公主,便在一枕海浪風潮聲中漸漸滑入夢谷……
第二天,等明亮的日光從半截門板中照入,靈漪兒才從睡夢中悠悠醒來。
“嗯?醒言呢?”
揉了揉惺忪的睡眸,靈漪分明記得自己應和醒言一起來到漁屋中。
“是不是先起來出去了?”
仍有些恍惚的龍女,想到這兒,卻忽然驚慌起來,一下子便坐起身來,朝自己看去——
只見自己裙袖宛然,這夜自己分明和衣而睡;再悉心體察一下,發現自己除了有些乏力之外,全身並無其他什麼異樣。
“……我都想到哪兒去了!”
——正忙著檢看自身的少女,突然間靨泛紅潮,一張俏臉瞬間便變得有如霞染!心思狂亂、羞不可抑之時,心底卻還有個細細的聲音,抑制不住的說道:
“奇怪……那時只是初見,他就敢偷偷吻我,怎麼現在……卻變成正人君子?”
拿起少年那件當作床縟的長衫,移走門板走出戶外,靈漪便看見那位君子好人,正在遠處淺海中一座礁岩上正襟危坐,面朝著東昇的旭日霞光,似乎正在專心煉氣打坐。
“哼!居然假裝專心不理我~”
不知怎麼,一見那少年若無其事的背影姿態,剛才還一腔羞意的四瀆龍女,現在卻覺得很是生氣。躡手躡腳走到近前,靈漪兒便惡作劇般一聲大叫:
“醒言!早啊!”
——哼哼,這一聲叫,不把這可惡之人叫得走火入魔,也要驚得他嚇一大跳!
只可惜,雖然靈漪這聲已是落力喊出,但乘著海風傳到少年耳中,卻仍是動聽無比。
“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