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這年進了學,人家送了賀分,也有幾百吊錢的光景,岑秀才不敢用,就結存在一個南貨店裡,以備收兩個利錢,應酬家用,到也安穩。
轉眼又是一個年頭,這年正是鄉試年分。岑秀才邀了幾個知己去鄉試,便去託他嫂子照應照應萬氏並兩個小孩子。剛剛這位蕭氏姑娘在家,聽見了在旁冷笑道:“大嫂子是孤兒寡婦,凡事都要二哥哥照應他點才是,如今倒是二哥哥託大嫂子照應二嫂子了。”岑秀才摸得他們的門道,也不敢再說,就便岔了一句話,走了出來,找了同伴一徑進省去了。
這年天氣也不熱,一到七月半後,總說是不會再熱的了。那曉得一個多月不下雨,竟是流火爍金的熱起來。岑家的房子雖有幾間,大的被牛氏住了去。萬氏住的已是側房,況且院子又小,萬氏沒得法子,就領了兩個孩子在院子裡過夜。這院子被這一天陽光灑過,到晚上還是餘威猶熾,到得五更天,恰又涼了,這一個多月,萬氏的熱毒寒渴是受足了。到得八月初一這天,就發一個頭暈,栽了過去。兩個小孩子也不曉得什麼,還當是他睡覺。
幸而萬氏的孃家,打發一個人來看他,走到面前看了一看,面色不對,頭上的汗珠如黃豆大;又摸了他的手,卻是冰冷的。來人說是“不好,一準是起了急痧”,便趕著扶他起來叫喚,又拿了一個銅錢替他刮瘀。牛氏已是聽見,過來看了看,一言不發,徑自去了。這邊醫治了一會,才得還醒過來。來人又替他張羅張羅,方才回去。萬氏到得晚上,卻是渾身發燒,口裡亂說胡話,牛氏也祇當不知。兩個孩子是不曉得什麼,這天的晚飯亦沒到嘴,哭了三、四場。幸而萬氏孃家又派了一個人過來照應,才算敷衍過去。
捱到次日一早,由萬氏孃家作主,請了一位醫生來診脈。診了多時,說是脈息已是沒了,趕緊備辦後事。也不曾開方子,就去了。接著萬家的人也來了,看了看萬氏的情形,萬氏已是口不能言。以手指著自己的口,又指著兩個孩子,淚流滿面。不多一會,眼光一散,已是斷了氣。萬家的人同著兩個孩子哭了一回,牛氏也就過來,指天劃地的號哭了幾聲,便叫去接姑奶奶回來。一會,蕭家的姑奶奶也回來了,便大家商議著辦後事。又去把萬氏房裡的衣箱一齊發了出來,一隻一隻的開看,所有稍為值錢的東西,一轉眼就不見了。萬家看不過去,卻也不便說。祇好安慰兩個孩子,由著他們姑嫂兩個去擺佈。
他們翻到一隻箱子裡,把岑其身的存摺翻到了,便交給牛氏,說是替萬氏辦後事。當晚忙著入殮,停放在家,又去傳了和尚來唸經,萬家的人已是回去。就打第二天起,每日是八個和尚拜懺,拜的朝西大悲懺。又買了些鮮魚、肥肉,說是二奶奶一世沒享過福,他死後總要替他多用兩個,方才對得住他。做的菜,有時也端在靈前去擺一擺,有時也不擺。姑嫂兩個躲在房裡,還有牛氏的兒子三個人,一桌吃了。吃不了的殘羹冷炙,就分點給萬氏的兩個孩子吃。有一頓沒一頓,身上的衣服已是出了蝨子,頭髮已是打成疙瘩,也沒人來問信。
轉眼已過了二七,姑奶奶忽然想要寫信去通知二哥哥。牛氏道:“我們女人家寫什麼信,難道萬家不會寫信麼?”姑奶奶聽了也覺得有理,從此更是格外的奢華。先前還是逢七焰口,現在竟是每天晚上都放焰口,又熱鬧又有趣,反正盡著岑其身的五百多吊錢用。大家又舒服,又不心疼,又樂得應酬和尚,實是一舉兩得,止不過難為了岑其身一個人而已。
卻說岑其身到了省裡,寓在同學的一個公處,叫做蓮花潭,同居約有七八個人。錄遺過了就去投卷,到得初八進場。到了號裡收拾妥當,先到各處去望了一下,等著將近封號,這才回號裡去。等到查過了號,弄點東西吃了,就睡覺養神。半夜裡題紙下來,岑其身看了一看,卻是從前擬題做過的,心中甚喜。略略的潤色了好多,便謄清在卷子上。號裡的日子最短,轉眼已是天黑了,點了蠟燭,伏在號板上眷寫。
忽聽見號子東頭哭聲振耳,岑其身急急問號軍道:“什麼事?”號軍道:“鬧鬼。”岑其身道:“我時常聽說號子裡鬧鬼,我第一場就遇到這事,我不可不去看看。”就趕緊出了號,往東一直跑去。約摸有四十多號,正是那個哭的地方,門口卻是冷清清,沒有一人。岑其身大著膽,便在簾子縫裡偷眼去看,原來,這個人是個花白鬍須的老者。卷子已經譽好,放在號板上,點了三枝香,對著他灑淚呢。岑其身不懂得什麼緣故,便揭開簾子問道:“老先生為什麼事如此傷懷?”那老者見有人來問他說話,便也不哭了,把卷子輕輕的放在卷袋裡,方才答應他道:“我有我的心事,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