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二十個人到那裡的時候,那個冰沙攤子估計剛開始營業沒多久,只有三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小孩在那裡。其中那個對著他們這裡的小孩,低著頭,笑得很愜意地在和他的朋友們談天。謝敏不會忘記他笑的樣子。就算他的樣子已經是少年向青年轉變的樣子了。那個笑容還是他的。人怎麼可以在很多年後,樣子都完全不一樣之後,只憑一個笑容就認定那個人還是從前那個人呢?其實也並沒有太久,距離上次見到,不過是一年左右的事情。謝敏覺得,那是因為外表是次要的東西。同樣的一張臉,長在不同的氣質的人身上,感覺就不一樣。相由心生。只要他還是被從前沉澱著的那個他,笑還是哭,都不會變的。那種不會變的感覺,讓謝敏有些開心。他的開心一下子就被吳晨發現了。吳晨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那三個小孩,笑著說:“吃梅子冰那個?”他也太敏銳了吧?“你怎麼知道?”他甚至還沒說是什麼事。吳晨點了一個綠豆冰,取笑道:“哪一次見到你這個樣子,不是因為談到那個小鬼?原來他就長這樣啊。”“怎樣啊?”謝敏問的時候,不可否認地有點窘。吳晨點點頭說:“很秀外慧中啊。早知道是他,早告訴你了。我見過他好多次。”謝敏笑著說:“有那麼多早知道,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龍巖那麼小,一中和二中又那麼近。就算刻意想避開,都不見得避得開。明明是一個很想見到的人,一兩年甚至年才見到一面,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阿金以為那堆小孩在議論他們的時候,謝敏沒有息事寧人。只是看好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許也該讓這種緣分變濃一點吧?謝敏想。挑撥對他果然是沒有用的。就像謝敏想象了千百遍的樣子一樣,他不過是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賠了個禮,說:“不好意思,我們在討論今天的考試。”他那個光明磊落的樣子,和從前的任何一次都沒什麼變化。最搞笑的是,他那個不情不願掏錢的同伴在經過他們之前嘀咕了一聲:要付錢你幹嘛不自己付啊?他也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身上只有三塊錢啊。謝敏在他走過的時候,笑著對那個小孩說:“謝謝啊。”他當然又是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答著:“不客氣。”謝敏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那之後,本來一直在裝酷的吳晨笑趴在冰沙攤桌上,笑到眼淚都出來了。阿金忍不住問道:“晨哥,你笑什麼啊?”謝敏沒好氣地“喂”了一聲。吳晨擦著眼淚說:“笑你們老大也有今天。” 那真是一個長得教人發慌的暑假。那也是一個幾乎沒有颱風的夏天。放假對謝敏來說,已經意味著很長時間見不到自己以外的人了。自他和連蕊分手以後,連蕊再也沒有到他家來找他。就算高考過了之後,她也沒有再來。偶爾在巷口碰見她,她就像從前一樣和他開一開玩笑,好像一切都沒有變似的。他每天在家中,研究各種拳法實戰的錄影帶或光碟。和以前一樣,會在木人樁上練習拳法。每天都要跑十公里的路,用啞鈴和沙包練習肌肉的力量和柔韌性。到了現在,他再也不說什麼天下 什麼叫做緣分呢?那麼所謂的愛情,是緣分嗎?謝敏也曾經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記得張愛玲似乎說過類似於這樣的話。千萬人間,千萬年間,我遇見了你。那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唯有輕輕地問了一句:哦,原來你也在這裡嗎?那時的遇見怎麼會有想到這些呢?還小的時候,他覺得他們的時間這樣長,似乎是沒有終點似的。他只是忍著笑,看著阿金拉著那個小孩的泳褲上了游泳池。為什麼有人被拉住泳褲時能那樣一臉願賭服輸的樣子呢?謝敏並沒有走上前,只在轉角的地方看著。七八月的天,正是盛夏。但在水中呆久了,難免有些冷。那個泳池的水溫,比一般的要低一些。那個孩子背對著他。他的身子漸漸再長了。以他的手腳比例和肌肉的形狀,謝敏覺得他也許會比自己長得還要高。他的膚色就是常常曬太陽的小孩的膚色,但是很均勻——就是不知道泳褲下是不是也是這樣了。沾了水的面板在夕陽下反著一些微光,好像鍍了層金一般。比起同齡的孩子,他的背肌勻稱結實,腰臀緊緻,雙腿修長。那是一具蘊含著強大力量的肉體。任你百般挑撥,絕不輕易顯露的強大力量。當喉間開始有些乾啞時,謝敏意識到了,自己一秒鐘也沒有把視線離開那個背影。太陽已經快下山了。那個孩子對阿金說的那些話,讓謝敏覺得很不可思議。那種不可思議就是——這個人明明應該是沒有一次記住他的,但是卻把他的事情看得那麼清楚。就像一個天天在想著他的事情的人一樣。謝敏當然沒有這麼自戀。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這個傢伙是完全不記得從前的事情的。他看見那孩子身後千萬縷細碎的霞光。金色的,當中帶了一點紅。不知是由於帶著水在外站久了,還是傍晚的風確實有些涼了,他能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