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來得早,書院放了麥假,李三才便利用這空閒時間,在家整理自己的幾部舊作。這一天晌午,他剛要午睡,大門外傳來敲門聲,他開了院門,發現門外站著一個全身孝服的年輕人,那人朝自己納頭便拜,三才忙伸手攙扶,一問才知來人是湯顯祖的三兒湯開遠。李三才還記得,去年秋試開遠中了舉人,其父還寫了一副對聯作為勉勵,上聯是“寶精神則本業固” ,下聯是“謹財用而高志全” ,後玉茗堂主人還把此聯寄給李三才共賞,沒想到這才幾個月呀?……
李三才請開遠進屋敘話,開遠沒等坐下,便訴說起老父病逝的經過。湯顯祖是六月十六亥時過世的,早在去年,他就常患頭痛病,後發展到頭生膿瘡,晝夜###,臨終前數日寫了七首“訣世語” ,作為遺囑。一是死後不要號哭,二是不要請僧人唸佛超度,三是不要用牲畜祭祀,四是不要燒化紙錢,五是不撰寫長篇奠章,六是不用上好棺木,七是不要久厝延擱。李三才聽了頓時眼圈紅了,忍不住失聲大哭。他邊哭邊訴,說世上知音難尋,我與你父三十年的交好,他怎麼說走就走了?他才六十六歲,又是一代崑曲大家,老天啊,你就這麼狠心收走一位有膽有識有情有義的人間才子?……經湯開遠苦苦勸說,李三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他急忙吩咐了老妻幾句,便同開遠出了家門,登上船,水路兼行,直奔江西臨川。
在臨川湯家老墳,李三才與先後趕來的鄒元標高攀龍趙南星等,撫碑痛哭感傷不已。喪事是由鄒元標主辦的,他與若士同住江西,又是最早得到訊息的,他對三人說:若士近些年只管寫戲,不大過問朝廷事,他常說自己臨近耳順之年,天下耳之而已, 順之而已。有個宣黨頭目叫湯賓尹的,一味地討好若士,還請若士為他的詩集作序,這一次他也跑來弔喪,我讓三公子開遠早早把他打發走了。
李三才接過話說;“湯賓尹是條落水狗,老夫前年上疏曾痛快揭露他一番,沒想到他會唆使劉光復向我發難?”說完,他盯著高攀龍,關心地問:“東林書院近況如何?”高攀龍回答說:“還能維持!”李三才估摸書院會比過去冷清許多,他深知三黨詆譭自己和書院,簡直是不遺餘力。
在回湯家玉茗堂的路上,高攀龍從袖口裡摸出一篇文章,交到趙南星手中,說:“老師,近日我寫了篇《朋黨說》,與北宋歐陽修的《朋黨論》僅差一字,卻立論不同。”趙南星曆來主張人以群分,結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瀏覽了一番高的文章,見上面對歐陽先生所說“小人無朋”提出異議,強調了“小人也有朋” ,朋即黨也,不過小人是以私利結黨,而君子是以同道結黨,無害而且有益。趙南星讀後,深感此文與自己想法不謀而合。
從臨川回來不久,心憂天下的的李三才,針對朝廷上浙黨專權賢臣歸隱的現象,上疏皇帝,題為“原任漕撫李三才奏辨邪正等事” 。疏中提醒皇上,浙齊楚黨心存報怨,與正人為仇,大臣中像葉向高王圖朱國禎這類的賢人,已經離去了;小臣中的賢人,像丁元薦湯兆京等也已離去,陛下只知他們離職 ,卻不知是被諸黨人驅逐而去。……皇上聽內侍讀完李三才的奏疏,心中不滿地說,這個李三才真不安本分,朕對他夠寬大的了,還時不時前來煩擾?
皇上自發生梃擊案後 ,多少有點懷念葉向高,他不止一次說過,倘若葉向高在,事不至此 ?讓朕操這麼大心,著這麼大急 ?言外之意是嗔怪現首輔方從哲不能替自己分憂,且缺少處理大事的魄力。不過皇上對方從哲還是比較放心,方事事順從上意,皇上看中的就是他這一點,懦弱無能倒不算個什麼?其實方從哲有時也想做點實事,一天早晨上朝,他看見有一百多人圍在長安門外,跪在那裡邊哭邊說,從哲上前細聽,才知他們都是鎮撫司所關監犯的家屬,因缺少刑官,鎮撫司理刑斷案無人,致使犯人長期遭拘押,竟出現相繼死人的事情。方回到內閣,便給皇上寫了道奏摺,主要是談缺官問題。他用詞有些激切,說國家已到了“職業盡廢,上下解體”的地步,可皇上閱後並未往心裡去,他的想法還是一成不變,認為海宇昇平邊疆無事,朝廷要那麼多官兒幹什麼?
方從哲是萬曆十一年進士,浙江德清人,為人循規蹈矩,遇事拿不出主意,
尤其是大事,常無所措手足,於是方的門生給事中亓詩教成了方的“智囊” ,亓詩教雖說是齊黨黨魁,卻把持了朝政,成為眾黨人之首。
三月,新的一輪京察又開始了,即“丁巳京察” ,主計人是吏部尚書鄭繼之(楚黨),與刑部尚書兼署都察院的李志(浙黨),二人全聽亓詩教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