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辛苦一點吧。
黃三木忙改了起來,正好,大家都下班了,在樓梯上,傳來勞辛勤的牢騷聲:現在年輕人真是不謙虛,打字老是打錯字。把黨員兩個字打成欣賞的賞字,你講這是怎麼回事?我看現在的大學生,質量是越來越差了,連這麼簡單的字都會打錯,唉!
另一位介面道:上次把部長的部字也打錯呢。
接下去,黃三木就聽不清了,可他知道,這些話都是批評他的,他都快氣炸了,這些狗東西!別看他們年紀大一點,整天坐在辦公室裡喝茶聊天,翻報紙,沒一點正經事可幹,就知道找人家的毛病。誰工作幹得多,誰的缺點就多,他們就議論得多,真是乾的不如看的。
等他們都下了樓梯,黃三木衝出辦公室門口,狠狠地吐了口口水:呸!
肚子餓了,可他想把事情幹完了再走,況且,氣頭一上來,他也不是很想吃。等到檔案一份份都改好,並都裝進了信封,都已經八點多了。
黃三木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他想,這個時候的石克伍,一定是陪客人吃了晚飯,在舞廳裡跳慢三步了;屠連甲和李憶舟,一定喝了二兩白乾,在家裡拉開架勢劈紅五了;陳火明在教兒子寫字;鄭南土在寫文章賺外快;舒蘭亭在看電視;金曉蓉在和老公撒嬌;勞辛勤、馬癸、任萍、邴懷北、江洪水、戴茂蘇、嚴律己等一干人,也一定在和家人圍聚在一起,享受著天倫之樂。只有黃三木一個人,還在辦公室裡幹活,這個在單位裡工資最低的人、資格最嫩的人、離黨的要求最遠的人,現在晚飯都還沒吃。
想到這裡,黃三木眼睛酸了酸,又被努力地剋制住了。
走出市委大樓,天已經很黑了,機關食堂當然是不可能會有東西買了,黃三木就到市委門口的小店裡買了兩隻大面包,準備回郵電招待所去慢慢吃。
剛咬了兩口,胃就痛了起來。不知道已經多少次了,為了部裡的工作,他延誤了到食堂吃飯的時間,只好買麵包吃,而這種麵包又這麼難吃,他往往咬幾口就扔了。慢慢地,黃三木的胃病就越來越重了。這一次,好像痛得很厲害,胸口好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割著。
黃三木躺在床上痛了一夜,快天亮時,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很快,就到了七點鐘。他想去買點什麼東西吃一下,可一點胃口也沒有,就喝了兩口開水,上班去了。
今天全體幹部開會,都到大禮堂去了。陳火明叫他值班,不用去了。每次開會,都是這樣的,好像其他人都是幹部,只有黃三木不是,他只不過是部裡的一隻老黃牛,部裡的一隻小狗。
開會是開會去了,可他們還要回來的。部裡面的衛生不能不搞,領導的開水不能不打。會議室、打字室和值班室的鑰匙是有的,三個地方的衛生就搞了一下。然後,就是開啟水。
陳火明說過的,不管部長在不在,開水一定要打起來,放在門口,這樣才能使領導的用水得到保障。黃三木沒有忘記陳主任的教導,只是,今天身體虛弱得很,他想偷個懶,像單位裡的幾個老同志樣,用電茶壺燒一燒,反正也不急著用。可是,幾隻電茶壺都在他們辦公室裡,沒有鑰匙是進不去的。黃三木嘆了口氣,只好提起四隻空水壺,向食堂走去。
今天的四壺水,比平時更沉了。拎到市委大樓門口,他想放下來休息一下,可是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他怕人家看了笑話他,說他一個男人連四壺水都拎不動。於是,他就咬了咬牙,堅韌不拔地將部領導的四壺開水拎上樓去。
黃三木一步一步地跨上臺階,身體開始慢慢地飄起來,浮起來。他忽然想,自己從小在家裡,看到父母親幹活很苦,自己有時也幹,可是家裡還是照顧他的,主要還是讓他念書,唸書是腦力勞動,苦是苦,可這種體力上的苦,他是吃得很少的。十幾年寒窗之苦,終於使他飛出了農門,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好日子了。沒想到,自己一個大學生,到這裡竟給這些人當奴才,沒天沒夜地幹活,這是為啥呀!
最後一個臺階,怎麼也上不去。黃三木感到腦子發脹,身體有些晃盪起來。他就把四壺水放在了最後一個臺階上,想休息一會兒。可是,身體伏下去後,怎麼也伸不直,等用力伸直了,不知怎麼地,身體一晃,整個人竟往後面倒了下去,卟通卟通滾了下去,一直滾到樓梯轉彎處的平臺上。
黃三木聽到什麼地方有聲音,怕後面有人上來看到,就拚命地要站起來。可是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呀!他只好半蹲半爬地用手摸著臺階上來。一邊爬,一邊數著臺階。
一、二、三、四、五、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