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遊坦之,也可以反過來說。
小枝靠近他,海風吹起髮絲,糾纏少年的耳朵與脖子,她的嘴唇印在他的臉頰上。
初吻。
在二○一五年看起來太清淡了,當年卻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天堂。
左耳深處,恰克與飛鳥不斷重複著“say yes”……
小枝的嘴唇從遊坦之的臉上挪開,輕輕說了一句——
“等我回來,或者,你來追我。”
說罷,她當著他的面,脫下衣服,換上泳衣。黑暗的岩石底下,他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並能聽到自己牙齒間的兵刃相接。
他看見一個光溜溜的身體,美人魚般沒人海水。
月光出來了。
黑色水浪與白色泡沫相間的海面上,彷彿有一條中華白海豚忽隱忽現,背鰭上纏繞著溼透了的烏髮。海風夾著苦鹹的浪珠,無比真實地打到臉上,他難以分辨這是記憶還是什麼。
往前踏了一步,十八歲的記憶湧上耳邊——島上有規定,晚上嚴禁下海游泳,因為有許多暗礁和漩渦,去年夏天淹死過好幾個人。
他大聲呼喚她的名字。
再也看不到她了,月光又陷入白蓮花般的濃雲,海面上升起一團氤氳的煙霧,底下似乎隱藏著東海龍王猙獰的宮殿。
他會游泳。五歲開始就學會了,小學時甚至進過少年體校的游泳隊,後來因為身體不夠強壯而被刷掉。但這不影響他每年夏天去游泳池,偶爾還會下水野泳,潛水好幾分鐘不成問題。
可是,眼前這片黑漆漆的大海,儼然一口巨大的蒸鍋,冰冷而沸騰,蝕骨銷魂,任何人或生物都無法倖免。
泡在海水裡的腳踝,彷彿正在被灼燒熔化,伴有焦煳的味道。他摘下耳機,脫了外衣,只剩一條短褲,卻再不敢往前走一步。這就是記憶,不可更改的時間軸上的串珠,每一粒都閃閃發光,哪怕暫時被鎖入抽屜,它們也仍在黑暗中閃爍,不時蹦出來刺瞎你的雙眼。
對啊,他依然記得,十八歲,黑夜的海島,他眼睜睜看著小枝下海游泳,自己卻因為膽怯,不敢跟在後面下水。小枝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她的屍體在海灘上被發現,已被鋒利的暗礁割得支離破碎,蒼白,泡得浮腫,只剩下一張臉還是完整的,望著天。
現在還是記憶嗎?他看著腳底下的海水,似乎前頭有一道透明的牆,橫亙於少年與此刻的自己之間。它阻攔著你打破某種看似堅不可摧的東西,有人叫作時間,有人叫作命運。
宛如昨日。
去你媽的昨日!他跳下了大海,十八歲的身體像條光滑的魚,劈開黑暗冰冷而灼熱的鹹水。他能感到底下佈滿礁石,一不留神就會撞上去,有時腳下深不可測,迴轉著致命的漩渦,有時腳下的暗礁宛如利刃,當你裸身遊過其上,頃刻間會給你開膛破肚。
這不是嗎?他感覺自己的雙腳裂開了口子,差點還被女人長髮般的海藻纏住。但他依舊往前游去,將頭探出水面,藉助微弱的夜光,尋找小枝的身影。
不,等一等,雙腿又被纏住了,這回不是女人長髮般的海藻,而是海藻般的女人長髮。
他轉回頭來,黑暗的海底,參差暗礁的縫隙,閃過一抹幽靈般的暗光,他看到了她。
少女,十八歲的少女,海底的黑色少女,她的四肢全是流血的創口,海的顏色變成司湯達的小說。
他抱住了她,擺動雙腿,浮出海面。
呼……吸……呼……吸……
離開死神之海,劈開殺人的波浪逃亡,回到懸崖下的亂石灘。
少女仰天躺著,牙關緊鎖,面如絹紙,尚被鎖閉在瀕死隧道中,回憶十八年來的人生,不曉得有沒有遊坦之的一席之地。
還陽。
她痛苦地嗆出幾口海水,用流滿鮮血的胳膊抱住他。他想,她並沒有看清他的臉,但這不重要。因為他的氣味,已經牢牢地滲透進她的鼻子、、肺葉和心臟,蓋上了屬於遊坦之的印章。
這是他和她所經歷過的最漫長的那一夜。
5
左葉摘下“宛如昨日”的裝置,看電腦上的時間是二○一五年。渾身上下被汗水溼透,還帶著海鹽般的苦成味,打擺子般的顫抖。他逃出空無一人的實驗室,沒想到整個白天已經過去,夜幕席捲著海風撲面而來,才明白古人為何用“白駒過隙”來形容時間過得飛快。
不過,耳邊依舊迴響著恰克與飛鳥的歌聲。宛如昨日。
他果不其然地生病了,在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