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行館當天開始,海棠被安排住進行館中最偏僻、最東邊的角落“靜思閣”,開始她形同冷宮的生活。相較於靜思閣的僻靜冷清,阿斯朗所居住的東跨院,幾乎是夜夜笙歌,即使是在行館中最偏遠的角落,也能聽到肆無忌憚的笑語喧譁。
海棠伏案讀詩,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找來紙筆,她提筆寫了幾句短詩:
寵極愛還歇,恨深情卻疏,房前一步地,不肯暫回身;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當虛假的甜蜜嚐盡,所剩下的就只有濃烈的恨意了。儘管靜思閣與東跨院相隔不遠,阿斯朗卻是連一步也不肯踏進來。落了地的雨無法重返雲端,潑出去的水也難再收回,分道揚鑣的兩顆心,只有如同兩道平行線般愈高愈遠。
望著白紙上的墨字,海棠微微地苦笑了。也許,這首詩就是她與阿斯朗之間最好的寫照吧?她很清楚自己在阿斯朗心中的定位,不過是個牽制皇阿瑪的工具而已。海棠不清楚皇阿瑪是否已知道她的處境,但是,許多天過去了,京城裡卻始終沒有傳出什麼訊息來。
她不敢天真的以為皇阿瑪尚不知情,畢竟在阿斯朗有計劃的進行下,她與他之間的情形在京城裡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吧?無疑的,她是屈居下風的人,從頭到尾皆處於捱打的局面。她的弱點太多,只要掐住她的弱點,阿斯朗就可以為所欲為。
她的沮喪不是來自於他冷漠的對待,而是因為自己竟成為牽制皇阿瑪的累贅,這才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原因。若問她恨不恨阿斯朗?不,她不恨阿斯朗。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回到他倆初見面的那一天,她相信自己仍然會愛上他。
是的,對於愛上阿斯朗這件事,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只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恩怨太多,多到矇蔽了他愛人的心,多到他的眼裡只剩下無盡的憤恨。
臨著淩河的行館夜涼如水,海棠想喝些熱水暖暖房,卻發現陶壺中已涓滴無存。一個連主人都輕忽怠慢的囚犯,又怎能要求奴僕們殷勤的服侍?靜思閣裡只有一個可供她差遣的丫環,而這丫環經常跑得不見人影,忽略著連主人都視而不見的夫人。
榮嬤嬤、婕兒被阿斯朗遣返,她的身邊沒有任何貼心的人,甚至連一個可以說話解悶兒的物件也沒有。她比誰都清楚這也是阿斯朗的報復行為之一。
皇阿瑪及各位親王給了他一個孤獨的年少歲月,他也有樣學樣的把同樣的伎倆用在她的身上。
拿起陶壺,海棠決定自己到廚房取水。要走到廚房,勢必要經過東跨院,但她一點也不必擔心會遇上阿斯朗,在如此深沉的夜裡,想必他早已在溫柔鄉中沉沉睡去。
瑟縮著單薄的身子,踏著晦暗不明的夜色緩步走向廚房,在經過東跨院時,她清楚的聽見房內傳來的聲音,那是她這陣子以來聽了無數次的嬌聲嚶嚀。
“啊……將軍……”酥軟婉轉的呻吟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清清楚楚的迴盪在整個東跨院裡。
“喜歡我這樣嗎?”充滿魅惑及挑逗的低沉嗓音,那是海棠絕不會錯認的聲音。
“將軍,我……”女子的喘息益發激烈急促。
“這樣呢?”
“啊……將軍,求求您……”
“要我嗎?”欲擒故縱的笑語,邪惡的一如調情聖手。
“要……我要你……”
海棠迅速的捂住小嘴,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無聲地啜泣起來。她早該習慣了阿斯朗殘忍地對待,為什麼她還會剋制不住的想哭?手中的陶壺滑了下去,清脆的破裂聲在空蕩的迴廊中迴響。
“誰?”阿斯朗警覺地問道。
海棠顧不得破碎的陶壺,像逃避什麼似的向靜思閣跑去。阿斯朗追出房門,月光下,他看見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俊美的薄唇緊抿,無法分辨他是否發了怒。下一秒鐘,他迅捷如豹的追了過去,在夜色中追獵著逃竄的身影。
不用回頭,海棠也知道阿斯朗追過來了,但是,她除了拼命的奔跑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眼見靜思閣的大門就在眼前,只要她跑進去、關上門,就可以阻絕一場即將來襲的風暴。然而,棋差一著,她還來不及跨進屬於自己的院落,她的手便被用力的扯住,接著,就受困於一個寬大偉岸的胸懷之中。
海棠驚惶的抬頭,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喘。是阿斯朗!隱晦不明的夜裡,她看見他一雙厲眸中跳動的火光,那樣危險、那樣懾人,在他的凝視下,海棠別無選擇的做了最壞的打算。她知道,他不會饒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