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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裡又瀰漫著倫敦冬日溼濃的大霧,灰濛濛遮蔽了一切,看不清前方是大路還是懸崖,隱約有可怕的轟鳴聲逼近,似火車呼嘯而來,將要迎頭碾過……雲漪想逃,雙腳卻被藤蔓捲住,那黑色藤蔓裡盛開著巨大的白色花朵,花蕊中是一張張慘白的人臉,其中駭然有母親、父親、秦爺……雲漪尖叫,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聲音,漸漸連視覺和聽覺也模糊起來。轟隆隆的呼嘯聲逼近了,死亡的氣息裡竟夾雜著幼年家中薔薇花的香氣。最後的意識裡,她想起念喬,想起仲亨,想起還有極重要的話沒能告訴他,可尖利的呼嘯聲已逼近,像一把刀穿透了身體!

雲漪猛地坐起,大口急促喘氣,驚覺汗透全身。霍仲亨也驚醒過來,立刻抱住她,一面柔聲安慰,一面開啟床頭檯燈。也不知是燈光還是他的體溫驅走了恐懼,雲漪緩過勁來,緊緊抓住他的手,想起夢裡來不及告訴他的那句話,一時竟震動得不能言語。

突然間,電話鈴聲大作,在午夜裡突兀響起,令人心神驚跳。

霍仲亨立刻到沙發旁接起電話,只聽了片刻,臉色已轉為鐵青。雲漪心中砰砰亂跳,想來必是出了大事,一身冷汗還未止歇,心口再度懸緊,掌心又滲出汗來。昏黃燈光照在霍仲亨臉上,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目光裡陡然有殺機奪人。

“立刻調集駐軍,監視警備廳與領館,切不可引發衝突。我即刻趕到方繼僥處。”霍仲亨簡短下達指令,掛了電話便迅速穿衣。雲漪立刻追問出了何事,霍仲亨轉頭看她一眼,淡淡道,“沒什麼大事,你睡覺。” 整個督軍府都已被驚動,燈光漸次亮起,門口警衛處傳來急促跑步聲,間或有軍犬低沉嗚咽。雲漪哪裡還能睡下,披了衣服就要下床,霍仲亨大步走過來將她按回枕上,不由分說在她額頭一吻,“聽話,我去一趟就回來,不會耽擱很久。”

雲漪待要掙扎,霍仲亨已從枕頭下取了佩槍,轉身便要離去。

“仲亨!”雲漪一把抓住他,話到嘴邊卻哽住,只覺指尖發涼,嘴唇發顫。

霍仲亨心裡掛著事情,一時不耐,“又怎麼了?”

雲漪怔怔鬆了手,黯然垂眸,“沒事,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霍仲亨微皺了眉頭,似乎想說什麼,頓了一頓,卻還是匆忙轉身走了。

天亮時雲漪才得知究竟,昨晚凌晨時分,關押在警備廳看守所的相關犯人突然被連夜轉移,主要有幾個領頭鬧事的學生和與警察發生衝突的工人代表,其中最重要的一名犯人卻是當初以一篇驚世報道披露內幕,震動政壇內外的《新報》主筆程以哲。

轉移犯人的命令由警備廳長薛晉銘臨時下達,事先並無上峰指令。警備廳押送人犯經過領館區路卡,被駐防軍隊發現。駐防軍官沒有接到霍仲亨的指令,不予放行,雙方發生爭執。混亂中,突然有兩輛貨疾駛而來,迎頭衝撞關卡,車上跳下一隊武裝精良的黑衣人,公然持槍劫持犯人,將程以哲在內的七人帶上了貨車。

警察與駐軍被迫開火,雖然當場打死四名歹徒,卻仍被對方搶走了犯人。激烈槍擊發生在領館區附近的繁華之地,雖是夜深人靜,訊息仍如火星濺上油蓬布,一夜間傳遍全城每個角落,釀成滔天風波,熊熊怒火迅速席捲了街頭巷尾、學校碼頭、軍政機要……

從督軍府三樓的露臺上,已能望見四下騰起的濃煙火光,不知是聚眾遊行的人群又在焚燒示威,還是軍警為軀散人群而設的路障被燒燬。雖未親見,已能想象那群情暴亂的怒潮,是何等可怕!雲漪不忍再看,反手甩上房門,焦躁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程以哲這個名字,連同這人的面容原本已變得模糊,隨那短暫的假身份一起丟棄在記憶深處。此刻得知他突然被劫,生死難料,那久久潛伏心底,幾乎已被忽略的一絲罪疚竟似被驚醒的春蠶,開始啃咬著雲漪的心,一下下喚起從前記憶。彷彿塵霜凝結的凍土之下,露出了殘紅痕跡,那終究是曾經美好過的……

當日利用他手中之筆披露內幕,陷他於囹圄之地,她雖也愧疚難安,卻並未惶恐過。只因她知道,只要還在霍仲亨眼皮底下,便沒有人敢亂來。即便落在薛晉銘手裡,他也罪不致死,頂多皮肉吃些苦頭,遲早會開釋出獄。但云漪萬萬沒有想到,竟有人當街襲擊軍警,衝擊駐軍關卡,從警察手裡劫走犯人,這分明是公然挑釁霍仲亨,更將政府顏面徹底踐踏。

程以哲不過是個普通報人,對於政客沒有任何價值,歹徒將他劫去到底有何目的?誰會冒此大險將他劫走?誰又有本事將劫持計劃安排得天衣無縫?是誰如此斗膽包天?又是誰能這般神通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