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去年鮑輝篡政時的慘狀。但錢莊的生意已在戰亂中被掠奪一空,她查了查自己舊年積蓄的銀子,只提得出小半。便將錢提出來,把應文那一百兩銀子也兌了,到城裡木料場上買了些散料,讓人拉回家。又去往日做工的小工那裡看了看,有兩人還在,便定了工錢,讓他們後日起仍每天上午來做工。
只要有棺材做,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祁鳳翔曾笑話說,就她那頭腦竟然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還沒給人賣了。然而一沾到做棺材,蘇離離就覺得自己無比精明,無比嫻熟。世上很多事她都沒法把握,這件事卻是她可以指掌,且能做得很好的。
十日後京城有了新訊息,祁三公子自太平府移師,直指豫南蕭節,在徽豐大破其先鋒,正圍追餘部。蘇離離看榜時,四眾紛紛喟嘆,大讚祁三公子英武非凡。
她笑笑,抱著一罐刷棺材板的光漆回家去。
轉眼又到七月,初七這天,蘇離離想來想去,決定去給程叔上個墳。
這日風和日麗便提了個籃子,裝上紙燭,去黃楊崗上祭了一祭。祭罷也不願多呆傷情,信步在城西郊外逛著。遠遠看見小山岡上,依山傍樹有一角房屋簷上的勾戧,驀然記起那是木頭與祁鳳翔見面定約的棲雲寺。
一念至此,再也止不住心緒,便慢慢走了過去。一路走著,心情頗不平靜。木頭當初走在這條路上,必是與她看著同樣的山川草木,心裡卻在想著怎樣令祁鳳翔不再為難她。
從一條蔥鬱的青石便道,她直走到寺門石階前。棲雲寺建寺多年,也衰敗多年,遠不及城東大佛寺香火興盛,建址宏大。那寺門木樑上題著的匾額似遙遙欲墮,兩旁立柱仍刻著對聯曰:“古殿無燈憑月照,山門不鎖待雲封。”文意入眼已是悽清空寂。
蘇離離默默走上石階,迎面是接引殿,四大金剛倒了兩個,只扶在一邊立著。穿過天井略有些凹凸的青石板地,便到了正殿。前面供奉之具還算整齊,地上排放著三個蒲團。蘇離離仰頭看去,釋迦牟尼像莊嚴慈善,斑駁的佛身似渡盡滄桑。
她歷來不怎麼信鬼神,此時卻禁不住屈膝跪在當中的蒲團上,合掌如蓮,暗祈道:“釋尊,佛經上說您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我有許多煩惱,不敢求解脫。但有一個人,我不知他姓名,我叫他木頭,求您保佑他,無論他在哪裡,令他平安歡喜。”
這一刻心意虔誠,卻是從未有的篤定。她默默跪坐在蒲團上,發愣良久,幽幽一嘆,側轉身要起來,眼角餘光卻瞥見那正殿屋角經幡掩映下坐著一個年輕的光頭,穿著身舊布僧衣,神色恬然地望著她。蘇離離驚叫一聲跌在蒲團上,道:“你……你是人是鬼?!”
光頭生得一張俊俏的臉龐,不及應文的秀色,卻有竹林賢聚的清雅風致。他合掌,掌上掛著一串龍眼大的菩提珠,溫言道:“施主太過虔誠,不曾發現貧僧坐在這裡,貧僧也不敢驚擾施主。”
“你是個和尚?”蘇離離大驚。
“正是。”
蘇離離想說你長這麼英俊怎做了和尚,再一思忖,此話頗無道理,生生嚥了下去。
俊和尚卻不以為意,道:“施主在求什麼解?”
“一些世俗煩惱。”
俊和尚“哦”了一聲,“三千眾生,各有業障。”
蘇離離索性在蒲團上坐了,抱著膝蓋道:“這位師傅,你既是和尚,讀過不少佛經吧?”
“貧僧修過《佛說四十二章經》。”
“那記得什麼精要的話麼?”
“佛言:‘愛慾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蘇離離默然片刻,蹙眉道:“那人為什麼要逆風而行,不會順風而行麼?”
俊和尚點頭道:“不錯,順風而行能心明眼亮,照耀眾生。”
蘇離離本就生了些小聰明,自小由葉知秋親自教書識字,雖則八歲失怙,但底蘊已成。無事時也看些雜書,記得些典故,便問:“師傅,六祖慧能曾指經幡說,不是風動不是旗動,仁者心動。那人是應該誠於心,還是順於物呢?”
俊和尚道:“誠於己心。”
“那風是心還是物?”
“是物。”
蘇離離點點頭,“那若是己心想要持燭向前,恰好遇著逆風,莫非就不誠於己心而轉身往回走?”
俊和尚被她問得一愣,躊躇了片刻,遲疑道:“貧僧以為此時若誠於心則會燒掉了手,若順於物則失去自己所求。心意固然該坦誠面對,還應該不執著。依貧僧之見,此時便應該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