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聽著這看似溫和,實則冷厲地話語。卻並未動容。說道:“然則朕…終究是對賀大學士心中有愧。”
“死者已矣。”範閒不輕不重地吐了四個字出來。
不料皇帝的面上忽地生出一抹悵然陰晦之色,靜靜地望著他,半晌後說道:“若真是死者已矣,你今日又怎會入宮?”
範閒沉默不語,圍繞這個話題,皇帝陛下與他之間早已無需再論,上一次入宮關於父皇與陛下之間稱呼的差異,便已經描出這個分岔地模樣,而今日範閒入宮的絕決之態。更是將他的來意闡釋的一清二楚。
只是關於今日京都風雨的這些話,範閒終是要說清楚地,因為朝廷究竟如何定性今日的殺戮,哪怕僅僅是風向上的些許轉變,都會給那些忠於自己的部屬帶來程度完全不一樣地打擊。天子一言。其重如天。
西山書坊和澹泊書局早就已經做好了印發天下地準備,但是範閒確實不是想用區區清名來威脅皇帝。因為這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他只是太過了解皇帝陛下的刻厲無情,一切以利益為先的理念。
賀宗緯既然已經死了,無論他生前怎樣得到皇帝的器重和賞識,可一旦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那就只不過是一個再也沒有用處的奴才,對於一般的臣子官員,慶帝均視之如奴,這便是一個令人寒冷到心底的事實。
怎樣讓賀大學士的死亡不過於動搖慶國地朝堂根基,才是皇帝陛下考慮的重中之重。而範閒就是試圖用自己準備好的策略來說服陛下接受,至於毒殺大臣的罪是逃不了的,他也並不想逃,他今天地鐵血所為已經觸及到了一個封建王朝地底線,無論是站在皇帝的立場上,還是天下士林官場地立場上,偌大的慶國,定沒有他範閒容身之地。
更奇妙的是,天子皇家總要講究一個溫仁氣度,即便視萬民如螻蟻的君主,根本不在意一位臣子的死亡,暗底裡有些什麼刻厲的念頭,可是再如何親近的臣子在提出建議的時候,也會小心翼翼地扯出大義之旗來遮掩,斷不會像範閒今天這般,說的如此**,如此下作。
範閒偏這樣做了,偏這樣說了,偏生皇帝陛下不以為怍,竟也就這樣隨便聽了。世上大概也只有這對天家父子間,才會有這樣**血腥無恥的對話,若此時二人身旁有人聽見二人談話的內容,除了驚駭於內容本身之外,也一定會注意到另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冬日荒宮裡,自交談至今,範閒不禮,不拜,不跪,不稱臣,只稱我,淡然以應,剖心以言,好不放肆。
皇帝縱容了範閒的放肆,因為他的眸子深處有一抹淡淡的涼意,只是有些厭憎地揮了揮手。別的人或許看不懂皇帝陛下每一個動作裡面的含意,然而範閒不同,他迅疾站直了身體,面色恢復了平靜,精神微振,知道今日之事的定斷會有些許偏差,雖然罪名只是差了少許,但朝廷明著緝拿和暗底裡的打擊,在程度上的差別卻是極大。
一陣悽風拂過,二人身後長草上的小雪被捲了起來,紛紛地落在二人的身上,更添幾分寒冷與嚴酷。若死去的賀宗緯知曉自己至死效忠的皇帝陛下與殺害自己的範閒,只是用了一番對話,便將讓自己死也無法死的乾淨,只怕心裡的冤怨之氣會更勝幾分。
然而這便是封建王朝,這便是所謂家天下,在這一對無恥的父子看來,無論官場民間,無論是慶帝還是範閒的名聲比賀宗緯這位初始紅起來的大臣更要有力量,至於如此處置。會不會讓大臣們寒心,那則是將來宮裡具體操作的問題了。
雪依然是那樣緩慢而森涼地下著,皇帝緩緩地轉過身來。沉默地看著和自己約摸一般高的範閒,許久沒有說話,平日裡範閒在皇帝地面前,總是不自禁地微佝著身或是低著頭,而今日範閒挺直了腰桿站立。皇帝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這個兒子早已和自己同高。
一股懾人的寒意與威壓從這個穿著明黃龍袍地男子身上散發出來,將範閒焊在了殘雪草地之上,這股氣勢並不是刻意散出。而只是隨心境情緒變化而動。無比雄渾的實質借勢而露,竟是要影響周遭的環境。
範閒面色不變,平緩而認真地呼吸著雪花裡的空氣,他們父子二人談了這麼久,都很清楚這一刻終究是要來的,此時賀宗緯地事情解決了,自然輪到了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情。
“朕很好奇,你單身入宮面對朕,究竟有何憑侍。”皇帝的面容平靜。十分自然地微微仰著,充滿了一股譏諷與不屑。
“根本就沒有什麼憑恃啊。”範閒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後,深吸一口氣,勇敢地睜開雙眼。直視著面前這位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