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上的哈姆利家可能是名門大戶,說不定哪一天大會賓朋,這塊寬闊的平臺上便會擠滿了穿著環形女裙的夫人小姐,身邊陪著頭戴絲袋假髮、腰懸佩劍的紳士,大家滿面春風,四處遊玩。可是如今根本沒人去那裡散心,平臺也廢棄不用了。倒是有個小門通向遠處的草場,老鄉紳或者他的兩個兒子要走這個門就會穿過這塊平臺,除此之外再無別人沒事於到這裡閒逛。莫莉幾乎認定除了她自己外再沒有人知道這個隱藏在垂梣枝葉下的座位,因為只有菜園、家裡人常去的花園或正宅望得見的有花草裝飾的地方才有必要僱園丁收拾,這後面的地方就顧不上管了。
她一走到那個座位跟前,就再也壓抑不住悲傷的情緒,痛哭起來。她沒有心思分析自己這麼痛哭流淚的原因,原因太多了:她父親要再婚,她父親和她生了氣;她做得很不對,他一氣之下走了;她失去了他的愛,他要結婚了——不要她了——不要他的孩子了——不要他的乖女兒了——忘了她親愛的親生母親。就這樣她一面亂紛紛地想,一面哭,直哭得哭不動了,才停下安靜片刻,好鼓起氣力重新痛斷肝腸地揮淚如雨。她索性讓自個兒癱在地上一一大自然為劇烈痛苦專門設下的寶座——身子靠在那個長滿苔蘚的舊座位上。一會兒把臉埋在兩隻手裡,一會兒又雙手緊握在一起,似乎十個指頭緊緊擠,擠痛了才能緩解內心的痛苦。
她沒有看見羅傑·哈姆利從草場上返回來,也沒有聽見那個小白門卡嗒一聲響。他一直在外面各處的池塘和水溝裡捕撈東西,這會兒肩上搭著溼漉漉的吊網,網裡關押著汙泥濁水裡撈來的寶貝。他準備回家吃午飯,這頓飯吃起來正合他到中午時分的胃口,但他嘴上還是常說吃不吃沒關係。不過他知道他母親喜歡午飯時叫他陪著;她少不了這頓早飯午飯合為一頓的午餐,在這個時間之前她很少下樓,家裡人也基本上見不著她。所以羅傑為了母親,就放棄了吃不吃沒關係的說法,這樣他也得到了好報,陪著母親津津有昧地美餐一頓。
他走過那塊高臺往家的方向走,當時還沒有看見莫莉。有一條木鋪小徑與平臺直角相交,他順著它走了大約二十碼,往樹下的草叢和野生植物叢中觀看,突然發現了一種稀有的花,這是他長期以來求之不得的品種,今天終於看見了,多虧他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他的吊網放了下來,熟練地盤起來不讓裡面的東西流出,那朵花躺在綠葉叢中,他邁著又輕又穩的步子過去尋寶。他是個極其熱愛大自然的人,不用思索,只憑習慣,便總能避免沒必要地踩在植物上。花草或昆蟲,即使看上去不起眼,可有誰知道那是不是經過千辛萬苦才長成眼下那個樣子的?
他的腳步領著他朝那棵垂梣下的座位走去,從這邊看,枝葉遮得沒有從平臺上看那麼嚴。他停住腳;他看見地上有件淺顏色的衣服——有個人半躺半靠在那個座位上,當時一動不動,他還以為這個人一一會是誰呢——可能病倒了或是昏過去了。他停下觀察了一會兒。一兩分鐘後哭聲又起——還說著話呢。原來是吉布森小姐在時斷時續地哭。
“爸爸呀爸爸!你可要回來啊!”
有一兩分鐘他覺得還是與人為善,留下她一個人不受注意第哭她的心事。他甚至已經踮起腳後退了一兩步。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見了痛斷肝腸的哭聲。這裡又是他母親走不到的地方,不然的話,不論什麼樣的痛苦,她都會是這位姑娘、她的客人的天生安慰者。無論如何,他聽見那聲音哭訴得那麼傷心,那麼痛苦,還孤零零地得不到安慰,他便轉回身朝垂梣樹下的那頂綠枝帳篷走去,也不管這麼做是對是錯,是體貼之心還是唐突之舉。他走得離她很近了,她這才突然一驚站起來。她竭力止住抽泣,本能地伸手把她又溼又亂的頭髮朝後整理。
他朝下望著她,神色莊重,又關切,又同情,可是又不知說什麼好。
“到午飯時分了嗎?”她說道,儘量讓自己相信他沒有看見她的淚痕和哭得不成樣子的面容——沒有看見她躺在地上哭碎了心的情形。
“我不知道。我剛才正要回家吃飯。不過——你必須允許我直言——我剛才見你那麼傷心,我就不能一走了事。是出事兒了嗎?我是說,是不是出了我能幫你一把的事兒?如果是個人私事,我就幫不上忙,當然就沒有權利問長問短了。”
她已經哭得精疲力竭,覺得站也站不住,走也走不動,便在那個座位上坐下來,嘆口氣,臉色變得那麼蒼白,他都覺得她要昏過去了。
“等等,”他說道——其實是一句沒必要說的話,因為她根本動彈不了——說完他像顆子彈一般射出去,直奔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