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鎮冰先生,民國第一任海軍部長黃鐘瑛上將,等等,他們的既嚴肅又慈愛的形象,和他們的嚴守紀律、恬淡處世的為人,都給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從小便把這樣的人以及她的父親,當作理想的人物來崇拜。她一心一意地想著:等到自己長大了之後,要學父親,學父親的好友和上級,做一個象他們一樣的人。
說來讀者也許不信,但這卻是真的:我們這位文雅、安詳的女作家,童年時卻是一直男裝到十歲的——“我整天跟在父親的身邊,參加了他的種種工作與活動,得到了連一般男子都得不到的經驗。為一切方便起見,我總是男裝,常著軍服。父母叫我‘阿哥’,弟弟們稱呼我‘哥哥’,弄得後來我自己也忘其所以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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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我的童年》,寫於1942年3月27日。
她在散文《夢》裡,又曾藉助文中的主人公“她”,來描摹自己童年時代的生活。這個被叫做“她”的小姑娘,常常“穿著黑色帶金線的軍服,佩著一柄短短的軍刀,騎在很高大的白馬上,在海岸邊緩轡徐行。”“她”還“會打走隊的鼓,會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槍裡的機關,也會將很大的炮彈,旋進炮膛裡。”“她”的父親“常常帶她去參加那軍人娛樂的宴會,朋友們一見都誇獎說:‘好英武的一個小軍人!今年幾歲了?’父親先一面答應著,臨走時才微笑說:‘他是我的兒子,但也是我的女兒。’”這個“她”,無疑就是冰心自己的化身。
小冰心對大海的熱愛,是與對她父親的熱愛緊緊地聯絡在一起的。她曾經說過:
父親啊!
我怎樣的愛你,
也怎樣愛你的海!①
1908年,當小冰心的二弟出世之後,全家又遷居到海軍學校後面的新房子裡。謝葆璋在他們所住的一間面海的屋子上面,又添置了一間樓房,登上這間樓房,眼下就是大海。
“這大海橫亙南北,佈滿東方的天邊,天邊有幾筆淡墨畫成的海島,那就是芝罘島,島上有一座燈塔……。”②這間望海的樓房是小冰心常去的地方,“我最喜歡在風雨之夜,倚欄凝望那燈塔上的一停一射的強光,它永遠給我以無限的溫暖快慰的感覺!”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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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繁星·一一三》
②冰心:《海戀》
③冰心:《我的童年》,寫於1979年7月4日。
小冰心對海的愛戀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以至於她非常向往作一個看守燈塔的人。她在苦思苦想了幾年之後,終於把心願吐露給了慈愛的父親。請看她與父親的一段對話:
……“爹爹!”父親抬起頭來。“我想看守燈塔去。”父親笑了一笑,說:“也好,整年整月的守著海——只是太冷寂一些。”說完仍看他的書。
我又說:“我不怕冷寂,真的,爹爹!”
父親放下書,說:“真的便怎樣?”
這時我反無從說起了!我聳一聳肩,說:“看守燈塔是一種最偉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詩意的生活……”
父親點頭說:“這個自然!”他往後靠著椅背,是預備長談的姿勢。這時我們都感著興味了。
我仍舊站著。我說:“只要是一樣的為人群服務,不是獨善其身;我們固然不必避世。而因著性之相近,我們也不必避‘避世!’”
父親笑著點首。
我接著:“避世而出家,是我所不屑做的,奈何以青年有為之身,受十方供養?”
父親只笑著。
我勇敢的說:“燈臺守的別名,便是‘光明的使者’。他拋離田裡,犧牲了家人骨肉的團聚,一切種種世上耳目紛華的娛樂,來整年整月的對著渺茫無際的海天。除卻海上的飛鷗片帆,天上的雲湧風起,不能有新的接觸。除了駘蕩的海風,和島上崖旁轉青的小草,他不知春至。他拋卻‘樂群’,只知‘敬業’……”
父親說,“和人群大陸隔絕,是怎樣的一種犧牲,這情緒,我們航海人真是透徹中道的了!”言次,他微嘆。
我連忙說:“否,這在我並不是犧牲!我晚上舉著火炬,登上天梯,我覺得有無上的倨傲與光榮。幾多好男子,輕侮別離,弄潮破浪,狎習了海上的腥風,驅使著如意的桅帆,自以為不可一世,而在狂飈濃霧,海上山立之頃,他們卻蹙眉低首,捧盤屏息,凝注著這一點高懸閃爍的光明!這一點是警覺,是慰安,是導引,然而這一點是由我燃著!”
父親沉靜的眼光中,似乎忽忽的起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