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對不對嘛？”或者“是不是嘛？”但意思我都能聽懂。我注意到，每當談到她的家人和家鄉，她便一臉喜色，心裡像有一隻小兔子。看得出，這是一個非常愛家、戀家的女人。

我問她，地震的情況還能想起來嗎？

她說，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地震，好怕呀！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地震，我才讀了四年書，我大女兒也不知道地震，要知道，就跑出來了。我和小女兒跑出來了，小女兒才3歲，但大女兒沒有跑出來，被學校的樓房給砸死了！學校三層樓，三層樓全垮了，地震的時候，我去了，但我沒有見到我大女兒，我看見好多孩子都死了，死了幾百個，很悲慘。我不說假話，都是真的。我很傷心，我就沒有回家，帶著我的小女兒，坐在那裡。我在那裡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家了，下雨了，我又去看大女兒，我看見大女兒被人抬上山了，雨把大女兒全身都淋溼了，頭髮也淋溼了，我很傷心。我大女兒在都江堰向閣鄉親中學上學，叫羅麗，就是美麗的麗，知道嗎？她很乖，已經上初二了，學習成績好，平時還幫我做事。她很關心同學，同學也很關心她。女兒對我很好，說媽媽你不要乾重活，要做輕巧的活。女兒還說，一家人只要團團圓圓，坐在一起吃稀飯也好。可為什麼要15年地震呢？我的女兒還沒滿15歲啊，為什麼就地震了呢？

我問她，你女兒平時最喜歡什麼？

她說，我兒女最喜歡花。我們那兒的山上有好多好多的花，桂花，蘭草花，玫瑰花，雞冠花，還有什麼花，我也記不得了。反正桂花很香，9月份的時候，山上到處都是，好香好香，很漂亮，比你們城裡的塑膠花好看。我是說你們城裡的花只能看，不能吃，我們那兒的花可以吃，吃起來香得很！女兒什麼花都喜歡，做了作業，星期天，就跑到山上，摘一大把桂花回來，放在我們家的院子裡，坐在凳子上，畫，畫一天。我女兒最喜歡畫畫，沒找老師學過，她看見同學畫，就會了。但她不讓我看，我偷偷翻她的書包，就看見了，畫得很好，真的畫得很好，跟山上長的花一模一樣。昨天下午看見醫院的花了，我就想起我的女兒了，她什麼都會，還會用剪刀剪紙，貼在窗戶上，特別好看。我沒有錢給女兒買紙，買筆，買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女兒每天揹著書包去上學，到很遠的地方去上學，12多里路，每天坐車，去一元錢，回來一元錢，要2元錢。有時沒坐上車，就走路，全是山路，下雨，路滑，女兒沒有鞋，鞋子穿爛了，就打著光腳板走。我們哪兒的路稀巴爛，沒人幫著修一下。女兒很苦，但她說，她要讀書，她要讀大學。我對女兒說，媽媽沒有錢，女娃娃讀個高中就可以了，不要讀大學了。我女兒就跑到山坡上哭了，哭了好久好久，不回來吃飯。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地震那天我要去叫老天爺就好了，老天爺來了，女兒就救出來了，就不會死了！

何鳳英說到這裡，突然哽咽了。隨後，我便聽到了她的哭泣聲，非常傷心、非常壓抑的哭泣聲。她用手捂住臉，不想讓我看見她的眼淚，像面對一桌客人吃飯，突然被一根魚刺卡住了喉嚨，很想吐出來，卻又不願讓人看見。我忍住淚，小聲開導她。漸漸的，她的情緒有所好轉，又止不住地說開了，並不停地懺悔。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鏡頭19　精神病人（6）

她說，我的女兒天天向上，從來沒有逃過學。女兒說，她不做活路，農村做活路很累，要讀書，多讀書才好，讀書才有文化，打工也要有文化，有文化，打工都要好一些。女兒說，讀了書，她想當個老師，教孩子畫畫。但我們家條件很差，交不起學費。我在家種點菜，趕場（趕集）要十多里，不方便，種菜，種玉米，自己吃，還要在家帶小女兒。她爸爸去打工，掙點錢，交學費。老師說，我女兒成績好，從來沒有逃過學，下雨也上學，打雷也上學，要讓她好好讀書。老師說我們家很困難，就給女兒免了學費，還讓她住校，說家太遠，住校可以好好讀書。可今年剛剛住校，學校就垮了，女兒就沒有回來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以前，以前啊，我和女兒的爸爸關係不好，我沒有問寒問暖，沒有給他做衣服，買襪子，還有酒和煙，惹他不高興了，罵女兒，都是我的錯！以前，我和鄰居不說話，沒有去她們家耍，都是我的錯！以前，女兒對我說，媽媽，不要那麼累，你太累了，你要休息，我要好好讀書，我要上大學，我要讓你過好日子。我對女兒說，媽媽沒有錢，讀個高中就可以了，不要讀大學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地震那天我要是去叫老天爺就好了，老天爺來了，我的女兒肯定就救出來了！都怪我，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