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白露吧。”爸爸反應了過來。
“嗯。”我有些失望。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
“我就是再過來看看。你呢,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拿幾件東西就走。”
“爸爸——”
“怎麼了?”
“你最近……還好嗎?”
爸爸招招手,我走過去,坐到了他旁邊的凳子上。
“幾個工程都在開工,忙得什麼都顧不上了,沒幫你們搬家,累壞了吧?”
“爸爸,你怎麼這麼瘦?”
爸爸愣了一下:“你爸從小就這麼瘦。”
我細細地打量他。是的,記憶中的爸爸永遠是一個單薄的背影。照片裡爸爸媽媽年輕時候的合影,媽媽是豐滿圓潤的,而爸爸就像一個竹竿立在一旁。只不過爸爸從前雖然瘦卻很結實,現在他給我的感覺是乾癟癟的。
他臉上的表情永遠是愁苦的樣子,不管是從前沒錢的時候,還是後面承包工程發了財,總是一副深受生活折磨的神情。我知道,富了之後還要苦著一張臉,是為了向欠錢的工程隊逼債。窮和富,生活都是不易的。唯一的區別是,窮的時候他穿的是媽媽從超市買來的打折衣服,現在穿的是嶄新的西裝。
這身名牌西裝可以遮住很多東西,譬如說一些聲音。
倒黴鬼。
窮光蛋。
窩囊廢。
一輩子發不了財。
如今,這副愁眉不展的臉上,多了很多縱橫溝壑,膚質又黑了很多。讓我不由得聯想到長年受到風侵雨蝕的本就貧瘠的土地。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我本來不想問的,可是還是沒有忍住。
“不一定,最近太忙了。”
又是一樣的回答,每次都是。
“搬了家,你總要回來看看啊。”我有點激動。
“嗯……”爸爸沉默了一下,又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我幾乎就要放棄了。
“家裡都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
“嗯,有空爸爸回去看你們。”
聽著他的話,似乎他已經想要走了。
“爸爸還有事,先走了。”
果然。他站了起來,開始掏口袋,拿出一沓錢來給我。
“打車回家吧,不早了,把車牌號給爸爸手機發過來。”
我沒有接錢。
“要真的出事了,你找到車,恐怕我也死了。”我帶著怨氣說。
爸爸猶豫了一下:“那爸爸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車回去,很安全的。”我剛才並沒有看到爸爸的車,估計是他晚上和朋友喝過酒,所以沒開。
“那好吧,”爸爸縮回了手,又伸了出來,“這錢……拿去買點衣服和喜歡的東西吧。”
“爸爸,你平時住在哪兒?我們可以去看你。”我不甘心地追問。
爸爸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不一定,工程在哪,就住在附近的賓館。”
我沉默了幾秒,鼓起勇氣問他:“爸爸,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爸爸的臉色難看至極,既憤怒又尷尬:“胡說什麼,小孩子知道什麼?”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你多久沒回家了,連我的歲數都忘了嗎?
過了一會兒,爸爸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是誰跟你說的,你媽?”
“沒有,她沒說過。”媽媽幾乎不提爸爸,好像世界上不存在這號人。
爸爸眼睛看向別處,若有所思,最後他回過神來,有些疲倦地對我說:“白露,你是姐姐,要學會顧家,不要太任性,照顧好妹妹和媽媽。”
我賭著氣不理爸爸,爸爸又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走了。我聽到電梯門開了,又關了。我抱著膝蓋,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家裡只開了一盞燈,我在一堆東倒西歪的傢俱中一個人坐著,看來被媽媽拋棄的東西還真不少,忽然,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我站起來,衝進自己的屋子,月光下,滿地的植物依然開得那樣鬱鬱蔥蔥。在雜亂和倉皇之中,他們開得那麼旺盛,反而讓這家顯得更加荒蕪。
下一秒鐘,我怒不可遏。
然後,我撥通了媽媽的手機。
“你不是說,把我的植物都搬過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