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4部分

碾坊處在院中的一角,裡面一扇巨大的碾盤居中盤著,上面壓著一爿高大的石磙。石磙的一端伸出一杆比我的小腿還粗的木轅,它不動時,好像永遠也不能動,就那麼靜止著。被一頭蒙上眼睛的驢子或一頭瞎了眼睛的騾子拉動時,便發出粗重的響聲,碾過攤在碾盤上的穀子或高粱,一圈圈的轉下去,轉個不停。我坐在碾坊的門檻上,看著父親在驢子走過去時,迅速走到石碾跟前,用一把小苕帚,把壓到石磙邊外的穀子掃到裡面,又抽身出來。驢子走在凹進去的磨道上,把上面的糞便踩扁,帶走,磨道上便印滿了帶著糞便的蹄印。有時,驢子停下來,很像回事的撒出一泡熱氣騰騰的黃尿,在磨道上迸濺著,發出嘩嘩的響聲,又流淌開來,碾房裡便盈滿了刺鼻的尿騷氣。驢子撒完尿,並不用人吆喝,又繼續向前走,單調復單調。我迷惑於大人永久的耐性,覺得他們是與自己不同的另一種人,自己長大後也不會像他們那樣,對這樣沒意思的事不知不覺。

我常常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在碾坊的一些情景離我是這樣切近,好像就在不久前發生。碾坊外面不遠處,有一個長條形的大坑,邊沿上堆著很大一個糞堆。在碾坊和大坑之間是一塊空地,稀落著牲畜的糞便。我在碾坊前長久的盤桓,消磨著寂寞的時光。我不記得父親是什麼時候碾完的米,那些很具體的事情都被我忘記了,我只記得那漫長的等待的光陰。

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

哥哥離家時二十歲,我還不到五歲,但許多事情都已經記得了。哥哥是因為一場婚姻的變故才背井離鄉的。當時哥哥剛剛結婚,婚後就經常吵架,嫂子經常回孃家,有時吃完飯,丟下一句話就走了,別人還在飯桌上。每到這時,哥哥的臉色就非常難看,母親在一邊偷偷地嘆著氣。

哥哥開始到公社辦理離婚了,起初家裡人都反對,但見哥哥死心塌地的要離,也就不再阻攔。但婚離了半年也沒離成,哥哥就離家去了北荒。他和嫂子辦完手續已是一年多以後的事了。哥哥是在大年初三走的,走時很高興的樣子,他是去投奔北荒的二伯。二伯來信說,到了那裡可以找到工作,在鐵路上班。哥哥滿懷信心地去了。可嫂子家裡的人在哥哥走後,經常來家裡吵鬧,他們認定是父母慫恿哥哥離的婚,又把他打發走的。父親和母親在哥哥走後,蒼老了許多,經常在夜裡商量哥哥的事,長吁短嘆,又毫無辦法。

哥哥到了北荒,住在二伯家裡,可並沒找到工作。二伯的身體不好,又沒有兒子,找工作不過是讓哥哥去的誘餌。但走出了這一步,便再無反悔的可能。人其實都生活在情境之中,被情境所拘囿,身不由己。

哥哥走的這一年春天,我開始思念他,我把他在家裡給我買的一隻口哨,珍藏起來。想他時就拿出來看。那隻口哨是塑膠製成,一半紅一半綠,吹起來很響亮。我保留了很長時間,但後來終於還是被我弄丟了。

哥哥又訂婚了,還寄來了姑娘的照片。照片是那種一寸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姑娘梳著兩隻小刷子一樣的小辮子,稚氣的笑著。家裡人傳看著照片,幾個姐姐評論著,和前一個嫂子做著比較。此時,哥哥和前一個嫂子還沒辦完手續,母親告訴大家不要把這件事往外說。後來哥哥回來辦理了離婚手續,又重新組成了家庭。

再後來大姐也出嫁了,最小的姐姐也上了學,門旁牆上又多了一個小小的書包。以後我的書包也掛了上去。我彷彿在摘下書包和掛上書包間不知不覺地長大,又畢業回到了鄉下。在我二十歲那年,哥哥寫信要把家搬回來。母親開始一次次的往村上跑,在幾乎毫無希望的情況下,有了一些鬆動,終於同意接收哥哥了。

哥哥歸來的那年春天,正值省電業局在這裡架設超高壓線,據點設在村部,工人散居在有空房的人家裡。我的家裡也住進了六七個人,他們下班回來,就在屋裡和村裡的姑娘們打鬧,跳舞。有時跳著,燈便忽然滅了,便有女人的尖叫聲傳出。燈再次開啟時,又會傳出一陣轟笑。已經有村裡的姑娘和電業局的年輕人談戀愛了。她們常常結伴來家裡找這些城裡人,給他們洗衣服,拿家裡的鹹菜給他們,和他們說一些又蠢又可笑的話。

電業局在村裡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村子潛伏著躁動和不安,走時又讓人感到一種隱隱的失落,特別是那些年輕姑娘們。在電業局走後的很長時間裡,一些冷嘲熱諷,一些流言蜚語,一些幸災樂禍在村裡漫溢。在很多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村裡某某姑娘的軼事緋聞。

哥哥就是在這個春天裡攜家回來了。一年後又在村裡買了房子,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