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心。”
李陵說道:“起初屬下也作此想,疑心他們畏懼刑罰不敢承認,便許諾軍士們,捉鼠十隻即可進爵一級,他們沒了顧慮又能受賞,何必再加隱瞞。果然,這些人為了眼前的六隻老鼠爭起功來,障外那三十餘隻死鼠卻是無人爭搶。由此屬下斷定……”
“胡鬧!爵位乃社稷公器,專為有功於國的將士所設,你當是小孩子的木馬麼,想給誰就給誰!鄉間的農夫一年不知要打死多少隻老鼠,按你的想頭,萬戶侯也做上了……唉,也難怪……”劉屈犛大約覺得自己說得重了,語氣和緩了下來:“世侄,你還年輕,初入官場,許多事尚看不明白,這事是你能答應的麼,你哪有那麼大的權柄……凡事不可意氣用事,做官不比打仗,不是本領大、武藝高就成了,想你爺爺那麼大的本事,結果……我和令叔交情非同尋常,你既已說了,我好歹將這事圓下來,否則令出不行,你還怎麼做這軍候,部下又如何會服你……你回去後,趕緊將這命令撤了,進爵的人太多,我這裡也不好辦……”他語重心長、娓娓道來,不像上司訓斥下屬,倒似長輩在勸誡晚輩,殷殷情意,發自肺腑,李陵垂手肅立仔細聽著,一顆心已是漸漸沉了下去。他強自抑了胸中怒火,冷冷說道:“這事李陵做得著實有些孟浪,但情勢急迫,非從權處置不可。都尉要罷我官殺我頭,李陵絕無怨言,只是軍中疫病散佈極快,若無良策,肩水金關數千將士定會深受其害,請都尉深思之、慎處之,不要……”
“不要什麼?不要尸位素餐,昏憒顢頇,碌碌無為,置千萬將士的生死於不顧?”劉屈犛笑眯眯地看著李陵,默然良久,嘆了口氣,指著都尉府門前那兩排胡楊樹說道:“這些樹是我來時親手栽的,當初有五十餘棵,如今只剩這二十左右棵了。塞外苦寒少水、風狂沙大,樹和人一樣,能活下來就不易。你初來乍到,不知戊邊的苦,譬如這疫病,隔幾年就要鬧一次的,身子骨好的便挺過來了,身子骨弱的……死對他們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免得在這裡受無窮無盡的苦……你方才說的很在理,也許匈奴人放了些老鼠進來就是想害咱們,可那又怎樣?將這裡鬧疫病的情形上報大將軍府,上報朝廷?說管敢貪功、莽何羅冒賞,你我不能約束屬下,以致匈奴人陰謀得逞,使我大漢邊塞軍士身染疫病?我知你是個有擔當的人,天下人傳言:生為霍家漢,死作李氏男!那是絕不錯的。你們李家男兒個個都是英雄,沒有一個孬種,你不怕罷官殺頭,這我信。可莽何羅他們哪?他們又有什麼過錯?這些軍士刀光劍影裡打滾,血雨腥風中度日,吃的是糟糠,拼的是性命!為揚我大漢軍威,管敢孤身單騎出障迎敵,在我劉某人眼中,他一樣是條好漢,這樣的好漢,因一時不慎,到頭來卻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我身為都尉,於心何忍?他們行事確實有些冒失,我當時頭腦一熱,稱讚了幾句,事後想來,也覺不妥,這種事情不宜獎勸……乾脆睜隻眼閉隻眼,不賞不罰算了。”
李陵見他說得真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世,心中頗有所感,眼眶一紅,哽咽著說道:“莽何羅、管敢是我的部下,他們犯過,罪責在我,朝廷要殺要打,尋我便是了,都尉萬萬不可為難他們。”
劉屈犛拍了拍李陵的肩頭,眼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愛之意,說道:“世侄,你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我不為難他們,自然更加不會為難你……你三叔真是過份,自家子弟來肩水金關任職,事先也不和我通個聲氣……唉,你們李家人心氣高得可以,事事恥於求人,他不和我說,不過是想讓你自己打拼出一份功業,我懂他的心思,是以面上對你並未如何優待,可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裡,真是後生可畏啊,以世侄你的本事,萬戶侯何足道哉!”
六 巫蠱(8)
李陵本來聽得心裡暖融融的,這時卻越想越是不對,這劉都尉只顧拉家常、套交情,怎麼偏就不提正事?但人家將自己說得這般好,自己也不能過於無禮,待劉屈犛說得夠了,李陵才插口道:“都尉大人,軍中這場疫病來勢兇猛,到底該如何措置,屬下還要請都尉拿個主意。”
劉屈犛思索了片刻,說道:“疫病疫病,能治得好的,還叫什麼疫病?就是派宮中的太醫來,也仍是個乾瞪眼。不過再厲害的疫病,過一陣子也就沒了……這樣吧,明日我挑幾個能幹的醫曹到顯明障看看,屆時再做定奪吧……”
見李陵還要說話,劉屈犛一揚手,說道:“咱爺倆性子還真相投,你不帶親兵,我也沒帶護衛。我這人愛清淨,樹旗旄、羅弓矢,前呼後擁的,只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耍那份威風有什麼用處,還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