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留下,留的話,她也可以不帶的,就那麼光溜著身子走還不行麼?我聽得熱淚涔涔,雙眼迷濛中看到她臨時穿上的褲頭穿翻了,不僅把裡面穿成了外面,還把前面穿成了後面。我腦際掠過許多鏡頭,我因為剛剛接觸過攝像機也學會了使用電視語言。我看到她在烈日下累了,一屁股坐到鋤把上;又在麥場上熱暈了,就地坐到石磙上;孩子吸奶吸不出水咬住*了,她和孩子都哇一聲哭坐到地上;另因為交不起計生罰款而讓人把豬牽走了,她呼天搶地地出溜到豬槽上。這一切的鏡頭穿過歲月,穿透褲料,穿鑿到她的皮肉上,以致她的兩個腚蛋子常年黑紫,又板又硬,褲頭上也佈滿大大小小的窟窿,舉手投足間,閃爍如星星。這其中有兩個洞最大,也圓,明明是這兩個圓圈上的布料沒有了,看起來倒像她在臀部上架了副墨色眼鏡。現在,這墨鏡從腚後轉移到腹下兩側的腿根上,擠眉弄眼的,變成了變色鏡,還變了形,它們擠眉弄眼地望著你,望得你心寒,望得你全身發冷。我一下子哭出聲來,我哭著說走吧走吧你走吧,不論你走到哪裡,又不論你跟誰過日子,我都會在有錢的時候,先給你送去一個褲頭。
我妻子也哇的一聲哭了。
夫妻抱頭哭起來,惹得我們的一男二女也跟著懵裡懵懂地哭。哭聲浩蕩,淚水鼻涕滿屋裡流淌。就這樣我妻子又不肯走了,說是死是活一家人一堆兒聽天由命吧。我雖然不願意她在這個時刻離開我,可也更不願意親眼看著化肥那狗日的咋的日弄她呀。有一句不朽的老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我想我既然保護不了她,還是狠著心腸把她趕走吧,能逃脫一個是一個,能囫圇一個是一個啊。我妻子嗚嗚咽咽地說,要不你也跟我走,當俺孃家的上門女婿去吧。我說我不,我還是等等大哥吧。
7。大哥乘著天亮於未亮時走了
7。大哥乘著天亮於未亮時走了
大哥乘著天亮於未亮時走了,妻子也乘著天亮於未亮時走了,真的人去樓空以後,我才空落落的有些受不住。我無心看大哥留給我的書,喂夢卡也喂得三心二意,因為我都常常忘了喂自己,乃至我的一對丫頭。我總擔心化肥會從天而降,一恍惚就看見他揪著我的衣領扇耳光。我知道化肥早就為他的狗寢食不寧了,還特別把村裡的治保主任二百六罵了個狗血噴頭,罵他看護不好他的狗是嚴重失職是根本治不了他媽的保。二百六有苦難言,不敢說“我要成天跟著你的狗到處盯梢你不也早有意見了嗎”的話,而是立了軍令狀,保證活能見狗,死能見狗毛狗皮狗骨頭。他立即組織人四處出擊,日以繼夜又夜以繼日地把全村大大小小的人家幾乎都找遍了,卻不知何故單單沒去大哥那裡找。沒去那裡找,別的地方又都沒找到,那裡就顯得十分可疑了。據說二百六很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卻讓化肥臭罵了一通。化肥說,你他媽找不來就說找不來唄,還疑神疑鬼地瞎猜忌什麼,他又不缺吃不缺喝的,還用著偷老子的狗?二百六訥訥地說,我也沒說就是他,只是他那裡還沒找。化肥說,他那裡淨他媽的墳頭子,你去那裡找死嗎找?又說,算了算了,大不了一條狗,你找不來我也不用你找了,我看我還是另換條狗來養著吧。
我不知化肥什麼意思,也不認為他的智商還跟不上他麾下一個嘍羅的頭腦,只隱隱覺得這事懸著。從化肥這方面說,他還從未在村裡掉過這麼大架子,栽過這麼大跟頭,豈肯不了了之,怕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也未可知;再至於治保主任二百六,領會化肥的指示多了,理解起來不免要寬泛周到全面些,不免要想他末尾那句話的所指與能指,他有理由擔心,化肥實際的意思是要把他這個狗腿子換了,那他怎麼能幹?兩個人都不幹,事情就不可避免地演繹到我們眼前頭來了。
事情出在大哥走的第二天,出在大河家的小四妮身上。我在前文說過,大河是個很會過日子又很孝順的人,一個月餅都恨不得切成八瓣,更不用說難得一見的肉了。他不捨得把我們送他的狗肉一下子吃光,就精選出來一些,欲給癱在炕頭上的老母親細水長流。因為此前二百六他們已經搜查過他的家了,他沒想到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這樣一家人都沒吃盡興,幾個小點的孩子尤甚。小四妮和她奶奶睡一個炕頭,祖孫倆顯得最近,次日早起上學的時候,奶奶就給她撕了一小塊肉。實在是一小塊,小四妮三口兩口就吞完了,吞完了才後悔忘了品味,又使勁挺胸收腹地往上提氣,終把早已嚥下喉嚨的肉提到嗓子眼外面來,牛一樣反芻。如是嚥下吐出,吐出嚥下,把小四妮幸福壞了。她覺得自己是把一兩肉吃成了一斤肉,十斤肉,一百斤肉。小四妮就這樣任性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