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瞥向一側。曹讓正與謝臻說著話,朝這邊走來。謝臻冠戴整齊,一襲大氅將修長的身形襯得沉穩利落,與邊幅粗獷的曹讓站在一處,更顯得風采儒雅卓然。照面相遇,曹讓與謝臻與顧昀見過禮。&ldo;讓與謝使君一談,方知胸中鄙薄哩!&rdo;曹讓笑呵呵地對顧昀說。顧昀看向謝臻。謝臻莞爾:&ldo;曹校尉謙遜。&rdo;曹讓正要再說,這時,甲板上的軍士向這邊大聲稟報,說後面的舟上請他過去。曹讓當即應下一聲,向顧昀與謝臻告退,與餘慶一道轉身離開了。舟首隻餘二人。顧昀將謝臻看了看,未言語,只將目光轉向前方。火把光中,只見得半邊平靜無波臉龐。謝臻亦無所表示,面容澹然,隨著他一道面向平闊的江面。&ldo;過得這兩日,京城也該到了。&rdo;少頃,忽然聞得謝臻的聲音淡淡傳來。顧昀轉頭,謝臻側臉上的神情一貫悠然。&ldo;刀兵無情,使君何不待戰事平息?&rdo;顧昀低緩道。謝臻笑了笑,望向江上點點的燭火光,緩緩道:&ldo;若說兇險,將軍處境勝臻十倍,卻怎主動請纓?&rdo;顧昀睨著他,嘴唇緊抿。&ldo;夜深了,還請主公早歇。&rdo;零陵的大司馬府堂上,一名侍從恭敬地對顧銑道。顧銑身披裘衣坐在案前,聞言,眼也不抬。&ldo;我再坐片刻。&rdo;他淡淡道,說完,又低頭閱卷。侍從深知顧銑脾性,不再勸他,行過禮,面帶憂色地告退下堂。四周復而靜謐。過了一刻,顧銑慢慢將捲上的幾行看完,終於抬起頭來。堂上一個人也沒有,燭火靜靜燃著,旁邊一隻火盆中的炭火燒得正好,散發著桔紅的光芒。顧銑轉轉頭,舒展舒展頸背,目光卻未離開案上,文書堆中,一封信函在露出一角。忽而再憶起幾日前,顧昀臨行時,曾在這堂上擦拭一副鎧甲。&ldo;這是你父親當年那副?&rdo;顧銑上堂來,看看那鎧甲,向顧昀問道。顧昀頷首,答道:&ldo;正是。&rdo;顧銑笑了笑,拍拍鐵甲上的鱗片:&ldo;記得那時,你父親征鮮卑歸來,正是意氣風發,便制了此甲,用的是最好的精鐵。&rdo;他看向顧昀:&ldo;不想,此甲頭一回上得沙場,竟是披在了你身上。&rdo;顧昀低頭看看那鐵甲,淡淡地笑。二人在席上坐下。&ldo;甫辰此去京城,若得成功,必威名冠世。&rdo;顧銑倚著一旁的小几,忽然看著他,目光深邃:&ldo;你父親做到這般成就時,正是那時徵羯歸來。&rdo;顧昀一怔。家人過來,在二人面前奉上水盞。顧銑揮揮手,摒退堂上眾人。顧昀望著他。&ldo;我營中將才眾多,如呂汜那等老成有謀之人亦不缺乏,甫辰可知我卻為何單允了你?&rdo;待閒人退盡,顧銑手持水盞,話音不緊不慢。顧昀道:&ldo;叔父委昀以大任,意在多加磨礪。&rdo;顧銑神色從容,又道:&ldo;顧氏自隨高祖而起,歷經五世而未衰,甫辰可知其故?&rdo;顧昀答道:&ldo;顧昀世代為國喋血沙場,戰功赫赫。&rdo;顧銑頷首,輕嘆一聲,正容看著他:&ldo;顧氏立身,乃在戎事。列代先人,每逢國難,必殊死以赴,方得今日。&rdo;說罷,他笑了笑:&ldo;甫辰可知,此番叔父遣你,到底是藏了私心。&rdo;顧昀淺淺莞爾,沒有說話。顧銑飲下一口水,將水盞放下:&ldo;甫辰可知我為何與你說這些?&rdo;顧昀道:&ldo;叔父此言,乃為告誡昀勿忘家訓。&rdo;顧銑笑了起來,忽然咳嗽幾聲。顧昀見狀一驚,便要上前。&ldo;無事。&rdo;顧銑將他的手推開,卻正容看著他,目光犀利:&ldo;甫辰,你啟程之後,朝中精銳之師便被你帶去半數。這些,不光叔父知曉,大長公主與陛下也都知曉,你可明白?&rdo;……大長公主麼?顧銑望著案旁的燭火,思量起那時顧昀的神色。顧昀面容沉靜,頷首應下,未多言語。起身離開的時候,面上卻浮起些猶豫。他看看手中的鐵甲,目光移向顧銑,低聲道:&ldo;我父親制此甲時,就是他走那年,可對?&rdo;顧銑看著他,唇邊露出一絲苦意。他微微頷首,片刻,卻道:&ldo;你父親抱負比叔父要大,叔父從來比不得他。&rdo;想到這些,胸口突地一緊。顧銑低頭猛烈地咳嗽起來,手臂緊緊支在案沿。聲音驚動了侍從,急忙過來給他扶背。顧銑咳了好久,方才緩過勁來,待重新坐穩,已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