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冰糖葫蘆上面掛著的又薄又脆的糖片,一碰就稀哩嘩啦地碎了。”女孩憤憤地。
魏曉日醫生連連點頭。除了點頭,他不能說出其他的話來。
女孩誤以為這是對她的贊同,高興得勾住魏曉日的脖子。
魏曉日閃開了。
“為什麼?魏醫生?您是嫌我是病人,太髒嗎?”女孩子非常敏感地縮了回去。
“不不!我不是嫌你髒,我是嫌我自己髒。”魏曉日趕緊解釋,“你記住啊,醫生的工作看著起來很白,其實沾滿了病毒。因為我們在醫院裡走來走去,整天和疾病打交道。你得防著我。”
很熱烈的話,就此停了下來。
魏曉日發現自己所說的一切,是真心的,但也是為了拖延時間。這種和病人的深入談話,對一個醫生來說,並不輕鬆。雖然這是一個挺討人喜歡的孩子。
醫生不願意同自己的病人建立過分親近的關係。人們往往以為這是醫生的冷漠。其實這是醫生為了保護自己修築的心靈城堡。每一個病人都值得同情,醫生若是都與他們情同手足,一旦他們死去,醫生都要痛不欲生。天長日久,醫生就會被眼淚醃透,哪還有精神鑽研醫學!
從事這種與人打交道的工作,首先學會把對方物化。這說起來不人道,但其實一輩輩的醫生,都這樣保護著自己。這就成了醫生的基本功。
“你媽媽也是用那種……就是你說的那種慘慘的眼光看你嗎?”魏醫生重新提起話題,圍繞著他感興趣的範疇。
“她……她比別的人要好一些,也不怎麼樣。玩的時候,會假裝開心。沒準啥時候,她就像停了電,緊緊掐著我的手,好像我會張開翅膀飛了似的。我只好使勁搖晃著她說,你怎麼了?媽媽!她就醒過來了,和我繼續玩。她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可騙得了誰啊?我知道她愣神的那幾秒鐘,她一定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死……”
女孩說得很平靜。
正是這種平靜,給醫生帶來了一種毛骨悚然感。
“所以啦,我要織這樣一條圍巾,讓所有的人們知道,我能活下去。”女孩說。
“那是……那當然……”魏曉日支吾著,連自己也說不清話中的意思,是說織一條圍巾應該,還是人們應該相信女孩能活下去。
夏早早快樂起來,還沒有成年人這樣支援過她,而且這個人還是她是信服的醫生!
“魏醫生——”
夏早早並不像一般的少年病人,稱醫生為“叔叔”,而是像成年人一樣,稱魏曉日的職務——“醫生”,這就使她很稚氣的嗓音帶上了凝重。
“哎——”魏醫生應遵。
“您說,我還能不能活三年?”女孩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好像他是神。
“能。”魏曉日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回答。他不願養成騙病人的習慣,但此刻只能如此回答,這是一種仁慈。
說完以後,他又飛快地在心中算了一下。假如不出現險惡的變化,孩子或許會活到這個期限?但願吧,他將竭盡全力。
女孩點了點頭,又向他微笑了一下,好像接受了他贈予的一件無價之寶。
“那您說我還能活五年嗎?”女孩探詢地說,那神情好似在問天。
“這個……能……”魏醫生說。
他儘量使自己的口氣堅定,但心裡發虛,尾音飄忽。
“那您還能讓我活十年嗎?”女孩仰著臉問他。
魏曉日把自己的眼睛避開了。他無法正視這種近在咫尺的逼問。
女孩的聲音裡滿含著真誠的祈求。魏曉日看著雪白的窗紗。由於日影西斜,天地已是一片蟹青色。屋裡已很暗淡,床頭櫃端正地不聲不響地蹲在沙發與病床之間,好像一個證人,傾聽著醫生和病人的談話。
魏醫生站起身。
“天暗下來了。我去把燈開啟。”他遮掩地說,藉此好調整一下情緒,讓以後的謊言編得更流暢些。
這女孩,接下去的問題,可能會問她能不能活到一百歲呢。
“魏醫生,請您別開燈,好嗎?”女孩說。
“為什麼?”魏醫生不解,僵立在從沙發到電燈開關的半路上。
“開了燈,我就能看清您的臉。我就知道您是在騙我了……”女孩的聲音依舊很平靜。
魏醫生的身體像遭遇了熾熱的火山岩漿,炭化了。
女孩挪下床。她很虛弱,輕微的活動都使她氣喘吁吁。
她走到苑醫生跟前。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