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上排有座位若干。既然有座位,那位次就有上有下。一行人之首李大人按著慣例,開口謙讓道:“本官年輕識淺…”
話未過半,忽然身邊一道火紅色的人影晃了晃,搶先坐於主座。李佑凝目瞧去,赫然是魏老侍郎,也只有他穿三品官袍,身影是紅色的。不過這矯捷委實與年齡不相稱,看不出是六十九歲老人的身手。
老侍郎豪放的笑道:“老夫年老體衰。支援不住,先坐下了,諸君勿怪。請坐請坐!”
這個倚老賣老的老頭子!李佑皺眉,實在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出來搶風頭的。雖然魏老侍郎是三品,但早已致仕,有個第二把位置就足夠了。大喇喇的居於上座也忒為老不尊,叫他這個主官如何自處?
但李佑一時也沒什麼辦法,又不能真對官場老前輩動手,更不願意坐在下首。只得悻悻道:“本官睡意未消,下去沿河走一走。”
說罷拂袖而去,耳邊還聽見魏老頭子對寶應縣官員說道:“十餘年前老夫忝為左春坊,當時今上備位東宮,蒙先皇看重,老夫曾教習今上識字…”
左春坊大學士,正五品,太子東宮詹事府屬官,實際上則是翰林專用的遷轉之官,乃最清貴的詞林官一種。官場中常道翰林坊局,這個坊便指的是左右春坊。
聽他那意思,不就是教過今上百家姓和千字文麼…李佑腹誹不已,一個最清貴的詞林官出身,混到致仕才是三品,真也不嫌丟人。
河邊有民房,李佑使人去借了把椅子,對著河岸坐在屋簷下等候。
天光初亮,便聽到有人大叫:“來了!來了!”
李佑迅速起身,走到碼頭向北望去,果然有一片舟船沿水而來,隱隱約約有數十艘。
更近時,卻見當頭一艘長約十丈,寬有兩三丈的黃色巨舟,前後左右皆有小船兩艘隨行護衛。李佑知道,這艘巨舟就是御舟了。
等到御舟停泊,岸邊有武士護衛,又從御舟上傳出諭旨,令各人上前覲見。
卻見御舟甲板放置了寶座,天子雄踞其上,近侍手持諸般儀仗左右圍繞,而李佑等人在岸邊三叩九拜。
李大人正要開口,卻聽見身邊魏侍郎再次搶了先,“臣魏通等叩見聖主!”
李佑登時大怒,這個老頭太不知好歹了,胡亂顯擺也不看場合嗎?若非擔心君前失儀,他真想起身一腳把他踢到河裡去。
此時聽到天子在上面疑問道:“卿乃揚州知府耶?莫非母后擇了新任?”
魏侍郎窘迫的滿面通紅,根本沒想到天子對他居然毫無印象。
李佑快笑破肚皮,你真以為天子是神仙下凡過目不忘?你當左春坊時,天子不過是一個四五歲小孩罷,十幾年後還能記得清清楚楚就見鬼了。
這時李大人反而閉嘴不言,仍由魏侍郎在那裡窘迫。倒是旁邊一個三十餘歲的內監,在對天子低語幾句,天子方才做大悟狀,“原來是魏老先生…”
李佑當即高聲道:“臣揚州李佑叩見聖主!”
景和天子只好又轉頭對李佑道:“記得卿至揚州一年,現居何職?”
底下一眾官員聽在耳朵中暗暗心驚,這天下官員何止數萬,天子居然能記得李佑到了揚州一年。
“揚州府同知署理府事、代管江都縣、兼管府守備司、整飭鹽法事。”
天子笑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冗長…”
旁邊那三十多歲的內監重重咳嗽一聲,天子便收斂了笑容,按著正經套路問道:“今歲揚州年景如何?”
李佑答道:“春有旱,今歲只怕要歉收。”
天子微微頷首,“去歲祖宗陵寢險些蒙難,卿捨命相救,朕心謝之。”
李佑謙道:“實乃臣之本份也,身受國恩,豈能不報。”
與李佑對答完畢,天子又一一詢問其他官員姓名。下旨取出一盤糕點,賜予眾人曰:“舟車之中,無有它物,僅以此慰爾等勞苦。”
又諭道:“送李佑至後舟,隨行往揚州。”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有兩個侍衛帶著李佑向船隊後面行去,並送上了另一艘大船。那侍衛對李佑解釋道:“隨駕大臣白日皆聚在此船,以備傳喚。”
在門外侍候的小內監殷勤的將門推開,請李佑進了船艙。還未看清艙中景緻人物,李佑便感到無邊無際的冷氣和殺氣撲面而來,艙內艙外彷彿截然兩重天。
細看艙中在座閒談的眾人,即便是藝高人膽大的李佑也有股轉頭逃走的衝動。
這裡面,有與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