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醒過來了,請得勝伯過去。”中年人氣也不喘一口,進了花廳,便急急道。
其他幾個人都身子一垮,心也隨著鬆了下來。
趙石微微點頭,眼前這中年人他也見到過,叫什麼不清楚,卻知道此人是折木清幼子,在兵部為官,官好像不大,如此而已。
趙石也不多話,隨著他徑自出廳,穿過人群,進了院落。
院落不小,院子裡卻已擠滿了人,這才是折木清這一支嫡出的子孫們,匆匆一瞥,怕不有幾十號人,卻比外間安靜的多,見到趙石隨中年人進來,都眼巴巴瞅著,卻沒人說話。
沒在院中停留,徑直進了裡面,裡面還是院落,不過人就少的多了,只幾個三十多歲,最年長的也不過四十左右的折家子弟候在這裡,見趙石進來,卻是紛紛拱手為禮,卻不多話。
閒話少說,進了正房,立即有折木清次子上來客套了兩句,幾個一閃華貴的nv人在旁邊悄聲哭泣,三個御醫院的太醫中出來一位,悄聲提點,“中郎將大人,進去之後,只聽著就是,大將軍……已時日無多,順著些就好。”
“大將軍的病情……”趙石試探的問了一句。
那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老朽等無能,大將軍舊患發作,已是……回天乏術了,現在只靠著老參吊著,這次醒轉過來,jing神到好……不過恐怕……”
趙石微微頷首,只看院子內外的情勢,估計也就在這幾日了的,不然折家內外也不會如此。
也不多做猶豫,在幾個人注視當中,一條簾子,已經進了臥室。
臥房當中,還燃著香料,夾雜著濃郁的yào味兒,味道可夠人受的,許是得了吩咐,沒別的什麼人,只一婦人伴在床邊,也不知是折木清的夫人還是妾室。
而統領千軍萬馬,戍守大秦邊塞三十餘載的鎮北大將軍折木清安靜的半靠在床頭,虛弱的蒼白爬滿刀瘡處處的臉頰,本來寬大非常的骨架雖遮掩在被褥當中,但也能看得出,瘦的很是厲害。
英雄遲暮,病骨支離,只一雙稍顯渾濁的眸子還殘留著些不怒而威的氣息……
“餘十四歲隨父從軍……父親那年曾雲,將軍百戰死,沙場十年歸……大丈夫從軍報國,不求揚名於世,但求馬革裹屍還……語出不詳,乃有預兆……那一年,西賊犯邊,jing兵強將,我軍勢窮,家父率眾奮勇趨前,斬西賊貴戚,提首而還,遂退西賊,然……家父身披數十瘡,得勝之時,血盡而歿……”
“痛失慈父,回想折家歷代宗祖,多折於西北戰陣,餘憤恨滿胸……誓於西賊血戰到底……承明十一年,大軍西征……餘年十七歲,隨軍西向……三十萬大軍,盡我大秦熱血男兒……餘力請為大軍鋒矢,然以年紀不準,滿心不甘……”
“承明十二年,大軍糧草斷絕……西賊漫野而來……終於不可收拾,狗賊任得敬軍前反叛,投了西賊,數十萬大軍一朝間土崩瓦解,遺屍遍野,十不歸一……”
“餘率殘部血戰而歸……種大將軍戰死,程將軍戰死……兩位大將軍,四位副將,四叔,五叔,還有二哥,六弟……都沒回得來,韓燧韓將軍為我徵西大軍第一悍將,回來的時候,卻也斷了一條胳膊,人也只剩下了一口氣……”
“那一戰,慘啊……延州兵馬盡付一炬,幾乎成了空城……諸將驚慌失措,殘兵敗將,各執己見,爭執不休……”
“餘率部歸來……憤恨難當,借折家威勢,斬殺yu棄城而逃之將校十數人,其中僥倖逃回來的折種兩家子弟五人……其後多有詬病老夫冷血無情,但那等時候,卻哪裡容得有半點心軟……餘……從不後悔……”
“待得各路人馬回來,其中有人還想奪我兵權……餘狠下心來,又殺百餘人,這才鎮住了軍心……不過最終也只數千兵馬罷了……西賊乘勝而來,驕狂不可一世,卻終在延州城下吃足了苦頭……”
“圍城半年……餘隻率眾死守不退……那一戰啊……延州城內城外,幾成赤壤,屍骸遍佈,烏鴉漫天,你……見過那等地獄景象嗎?餘見了,而且還是那地獄中殺的最兇最狠的一個……哈哈,殺的痛快,老子根本就沒想活著,自然比旁人兇,別旁人狠了……但終究是活了下來,之後西賊再瞅見老子的戰旗,無不聞風喪膽,未戰先怯上三分……”
“可惜,那一戰過後,西夏人再不敢大舉而來,我大秦……卻也再沒力氣西進了……”
“一晃已是這許多年過去……那許多同袍的屍骸還躺在西征路上,餘卻只能眼睜睜瞧著,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