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楊樹林放棄了教楊帆說話。
鄰居們說,楊樹林的命真苦,養的不是自己孩子,還是個啞巴。
王嬸說這樣也好,反正楊帆也不是楊樹林的親兒子,叫不叫爸無所謂。
楊帆無法開口說話,已經算殘疾人了,楊樹林不想兒子肢體上也殘疾,便在接到通知後帶他去街道衛生所吃糖丸。這天是楊帆所在地區預防兒童脊髓灰質炎普及的日子,家長帶著各自的孩子匯聚在衛生所門口,其熱烈程度不亞於十幾年後的高考。
楊帆就是在這一天結識了日後的兩個摯友,馮坤和魯小彬。楊樹林抱著楊帆等候在抱著馮坤的馮愛國身後,他看馮坤和楊帆的年齡相仿,便主動搭訕,問馮坤多大了。馮愛國說,快一歲半了,然後讓馮坤管楊樹林叫叔叔。馮坤十分聽話地叫了楊樹林一聲叔叔,露出兩顆潔白的小門牙。儘管馮坤的吐字並不清晰,甚至有點兒口齒不清,聽起來更像在喊“豬豬”,但馮坤能說出話這件事情,還是刺痛了楊樹林。楊樹林苦苦一笑:小朋友真懂禮貌。
馮愛國問楊帆多大了,楊樹林說和馮坤一樣大,馮愛國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便開始等著楊樹林讓楊帆管他叫叔叔。楊樹林立即轉移了話題,仰起頭看著藍天白雲說:今兒天不錯。
大夫出來了,把糖丸發到家長手中,再三叮囑一定別忘了給孩子服用,半年後還要再來吃一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楊樹林聽得膽戰心驚,為了做到萬無一失,他向大夫多索要一份糖丸,大夫說,一個孩子吃一份就夠了,糖吃多了對牙不好,再說了,我們的糖丸是有成本的,一塊錢一份。楊樹林說,那我花一塊錢多買一份吃不行嗎。大夫說,沒有這個必要,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全國幾百萬兒童,每人多吃一份的話可就是好幾百萬,這些錢要是用在社會主義建設上,我們趕超英美更指日可待了。楊樹林見說不動大夫,只好撒了個謊:我家是雙胞胎,還有一個他媽帶著呢。大夫說,這我們不管,我們只數腦袋發糖丸,一個腦袋一份,眼見為實。楊樹林只得罷休,裝好已發的糖丸,帶著楊帆回了家,並和馮愛國告別:下次吃的時候見。
回家路上,楊樹林看見路邊有幾個新疆人正出售葡萄乾:瞧一瞧,看一看了,正宗吐魯番的葡萄乾。那時候走街串巷的小商販還不多見,大家購物的途徑基本上就是國營的副食百貨商店,楊樹林對眼前這幾個挑著麻袋、掛著杆稱、眼窩凹陷、鼻樑挺拔、貌似異國人士的吆喝充滿好奇,走上前問道:甜嗎。新疆人說:甜不甜你自己嚐嚐看。楊樹林吃了一個,果真很甜,便又隨手給楊帆嘴裡塞進一個。楊樹林問,你們有營業執照嗎,新疆人說,有執照我們就不在這裡賣了,楊樹林說,那你們這是違法的,新疆人說,不買就不要多管閒事,楊樹林問,我買,多少錢一斤,新疆人說兩塊五,楊樹林一聽比商場便宜,但還是說,商場也兩塊五,你不比商場便宜,那我還是去商場買,說著就假裝要走,新疆人急忙攔住說,朋友,不要走,兩塊錢一斤。就這樣,楊樹林在與新疆人的較量中,順利地砍下了五毛錢。
這時楊樹林聽見有人喊自己,轉身一看,原來是魯廠長正帶著他的兒子魯小彬準備去領取糖丸。之前魯廠長知道自己的兒子在語言表達方面強於楊帆許多,他決定讓魯小彬將這方面的才華展現給楊樹林看,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魯廠長抱著魯小彬湊到楊帆面前,一改往日在廠裡作為廠長講話時的威嚴語氣,像若干年後出現在少兒電視節目裡的那個胖叔叔一樣,用裝傻充愣的口吻說:兒子,跟這個小朋友打個招呼,他是楊叔叔的兒子,叫楊帆,你說,楊帆,你好。
魯小彬鸚鵡學舌,磕磕絆絆地說了:楊帆,你好。然後魯廠長有意挑逗楊帆,讓他也說一句:魯小彬,你好。楊帆知道魯廠長的用意所在,他覺得這個比賽是不公平的,因為魯小彬是三個字,而楊帆是兩個字,別小看這一個字,它對於一個一歲半不到的小孩來說,是極其困難的。魯廠長這麼做,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這可不應該是一個廠長的所作所為。
楊樹林替楊帆開脫:別難為我兒子了,他靦腆,不愛說話。魯廠長呵一笑,目的達到了。就在這時,楊帆從嘴裡吐出楊樹林剛剛餵給他的葡萄乾,不歪不斜,正好吐到魯小彬打哈欠的嘴裡,而後者竟然給吃了下去,整套動作發生在極短的時間裡,楊樹林目睹了全過程,可魯廠長一無所知,注意力還停留在楊樹林的尷尬表情上,並從中獲得快樂。
從楊家父子身上佔到便宜,魯廠長心滿意足了,他說還要去衛生所領糖丸,先走了,並對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