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前的大伯徐睿尚無病容,也尚且年輕,一派彬彬有禮的模樣。
寄夢出門沒多久,就不得不來找他。
她的銀錢被偷得一乾二淨。
在荒帝宮外等徐睿拿錢時,寄夢遇見了偷摸溜出宮又偷摸從偏門溜回來的南荒帝。
他看上去也比現在年輕些,新雪般的臉龐,又謹慎又好奇地盯著她臉上的黑霧,一面說:“你在荒帝宮前遮臉,是要行刺孤嗎?”
寄夢因著銀錢被偷心情格外差:“冒充南荒帝罪名更大。”
南荒帝逗她:“萬一孤是真的南荒帝?”
“那我就是真的行刺者。”
匆匆趕來送錢的徐睿很快解開了誤會,看著寄夢跪下討罪,南荒帝反而笑了:“你手腳不伶俐,嘴巴倒還利索,留下來給孤唸書聽。”
欲將見千山行萬水的寄夢哪裡都沒能去,被迫留在荒帝宮中,每日捧著書,南荒帝想聽時,她就得一句句念。他不但聽,還喜歡插嘴提問,時間長了,多半覺著她頗有學識,便又和她說:“留你念書是屈才了,給孤當個臣子。”
徐睿得知她真要為臣,便有勸解之意:“四位荒帝雖然擺出一視同仁的架勢,實際還是更傾向妖類。上古異族說來可做妖臣,怕是得不到青眼,更要被排擠,我便有過類似遭遇,如今才只做個侍從,師妹謹慎。”
寄夢卻覺著南荒帝應當跟其他三位荒帝不同,他總歸年輕些,也頗賢明,明珠藏於匣,既然他賞識她的才華,她願意貢獻明珠。
可並沒有多久,她便發現南荒帝果然不是為了她的才華,他時常要尋機會與她說笑,試圖看清她的真容。她的諫言他覺著好,會用會聽,卻並不會因此尊重她。她似乎是件可以取悅他的玩具,留在身邊玩個君臣遊戲,愉快了便聽她說些正經的,不愉快便放在一邊,只與她談風花雪月。
荒帝尚且如此,更遑論其餘妖臣。
一次赴宴,妖臣們灌醉了她,有個平日裡最看不慣她的妖臣上手來剝黑霧,一面醉醺醺地笑:“成日妖妖挑挑地,真以為是憑自己本事上來的?聽說思女不夫,讓我看看你怎麼個不夫法!莫非從眼睛裡生孩子,才必須遮住臉?”
念頭又變得斷斷續續,倏忽間,寄夢來到了南荒帝寢宮,南荒帝坐在對面,只柔聲說:“睜開眼看著孤,孤自不會輕薄你。”
他屏息看著那雙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抬眼,琥珀般明澈的眼睛靜靜對上他。
“陛下,臣失禮了。”
寄夢起身後退,方欲行禮,卻被一把抱入懷中。
“孤喜歡你,不要你做臣子了,留下來做孤的妃子。”
這位南荒帝待她從來如此,從唸書到做臣子再到做妃子,他自說自話便定下她的一切。
寄夢叩首於地:“臣乃思女,思女不夫,臣無法做陛下的妃子。臣亦自知才華淺陋,不堪為荒帝臣,今日便卸去官職,請陛下放臣自行離去。”
南荒帝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神情微妙:“你對孤半分心意也無?孤缺的是有才華者?比你有能耐者太多,可知為何你才是孤的寵臣?”
明珠藏於匣,原來她的明珠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上。
寄夢淚盈於眶,叩首不起:“臣淺陋,求陛下放過。”
南荒帝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把她扶起來,替她拭去眼淚,雙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很溫柔:“孤不放你走。”
自此,南之荒再無叫寄夢的妖臣,南荒帝對外稱她告病還鄉,而荒帝宮中多了一個寵妃,無名無姓,不再被允許黑霧覆面,成日只被鎖在寢宮,唯一能去的,是寢宮外一塊小空地,四周高牆上爬滿了豔紅的凌霄花。
斷斷續續的念頭忽然變得清晰而流暢,那是個春日晴天,寄夢又坐在那塊空地上,望著四周的綠瀑紅花發呆。
忽然之間,綠瀑紅花上便多了個人。
是個穿雪白衣裳的年輕男人,墨一般的長髮在日光下恍若絲緞,映著近乎妖嬈的眉眼,堪稱容姿絕豔。
他的表情卻並不怎麼絕豔,多半沒想到這裡有人,一下撐圓了眼睛,先時謹慎,隨後見她不叫不驚,便微微一笑。
“姑娘是?”他的聲音與外表不同,異常低沉。
寄夢淡道:“寵妃。”
他又撐圓了眼睛:“南荒帝的?”
她點了點頭。
他似乎知道自己笑起來
挺好看,一面笑一面朝她揚眉:“寵妃娘娘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寄夢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