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剎間,淚水無聲地模糊了他一貫冷定的視線。
上愧對於天,下有慚於民,回顧以往有負阿湮,而今卻又傷害青璃——到底,在他做過的事裡、有多少是真正正確的?在那善的根由裡,如何結出這樣的惡果。
或許,一切的答案,就在於今日。
青璃心中忐忑,一宵不得安睡,早早地起了,在廊下送丈夫早朝。
一反平日、青璃感覺到丈夫的視線今日是難得的溫和,甚至接近於溫柔:“璃兒,你快些回去休息罷,要小心照顧我們的孩子。”
轎子沿著街道遠去,消失在清晨的霧氣裡,然而御使夫人彷彿被那一句溫柔的話說得呆了,半晌站在門邊沒有動,手指暗自隔著衣服按住了小腹,臉上泛起微微的笑容。從未有過的幸福,讓她陡然間容光奪目。
軟轎急急地沿街走著,往前一點轉過彎,就到了入宮的朱雀大街上。
忽然間轎子停住了,然後傳來轎伕的呵斥和嘶啞的喊冤聲。
“怎麼了?”轎子裡,章臺御使問,因為今日趕著事關重大的早朝、而有些微的不耐。
“稟大人,這裡有個人攔住轎子喊冤。”顯然跟隨御使大人多年,已經看慣了這樣的事情,轎伕隨口回答,然後回答那個伸冤的百姓,“大人趕著上朝呢,先讓路罷。”
“冤枉啊……青天大人,冤枉啊!”轎子外,那個嘶啞的聲音卻是不肯退卻。
那一句“青天”,讓心裡的裂痕陡然觸動,夏語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喝令停轎,拂開轎簾,招呼那個伸冤者過來:“把狀紙留下來給我,然後去御使臺等著,我一下朝便會看你的案子。”
聽得御使吩咐,轎伕放開了那個被攔住的襤褸老人。老人佝僂著身子,手足並用地爬到轎前,托起一卷破爛的紙,一邊嘶啞著嗓子喊著冤屈,一邊展開狀紙,遞上去——“侍郎公子劉良材酒後姦殺愛女彩珠”。
那一行字跳入眼中的剎那、章臺御使只覺腹中一涼。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劍,想擊殺刺客,然而一眼看到面前老人的蒼蒼白髮,手便是一軟,再也沒有力氣。
彈劾奏摺從手中滑落,摺子牽出長長的一條,血淅瀝而下。
“啊嗬嗬嗬!狗官!我殺了你!我殺了你!”老人眼裡有癲狂的笑容,不顧一切地拔出匕首,連線用力捅了幾刀,一邊狂笑,手舞足蹈,直到驚駭的隨從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地趕來、將他死死按到地上。
“有刺客!有刺客!御使大人遇刺!”
尖利的呼聲響起在清晨裡,劃破帝都如鐵幕般的靜謐。
新的一天是晴天,陽光劃破了黎明的薄霧。雖然天氣依然寒冷,但立春已至,嚴冬終究就要過去。黎明的空氣中已經有東風暗湧,畢竟時節將過、庭角的梅花已快要凋謝了。無意與群芳苦苦爭春,無聲地散了滿地,在悄然流動的東風裡零落成泥,黎明,透過了葉城和帝都之間漫長的水下通道、尊淵終於拎著那個少年出現在伽藍城的城門下。即使是空桑劍聖的弟子,經過那一場慘烈的百人斬之後,也是滿身是血,筋疲力盡地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顧上手中提著的是搶來的空桑皇子、未來的皇太子,只是如同拖著一隻破麻袋一樣拖著被封了穴道的少年,一路趕到伽藍城。
自己答應過夏語冰,在早朝之前、一定將真嵐皇子平安送抵帝都。如今天已經亮了……還來得及麼?
“幹嗎?幹嗎!放開我!”那個他突破重重阻攔才救出的皇子卻在不停地掙扎,瞪著這個拖著自己走的男子,因為背臀的磕痛而大怒,“我說過我不是——”
“皇子”那兩個字還沒出口,為了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尊淵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壓低聲音,不耐地:“不用否認了,別怕,是夏御使讓我來護送你回京的——你不是真嵐皇子又是誰?”
“我……我是西京!”士兵模樣的少年不停掙扎,終於模糊的漏出了一句話,“我……護送皇子的……前鋒營……”
“呃?”尊淵吃了一驚,天色漸漸發白,第一絲天光透下來,照到了他手裡拎著的那個“皇子”身上。尊淵這才詫然發現、眼前這個十多歲少年的模樣,的確和出發之前夏語冰描述的並不一致——然而在那樣昏暗混亂的殺戮之夜裡,居然誰都來不及分辨!
“那麼,真嵐皇子呢?真嵐皇子呢?”第一次有失手負約的震驚,他鬆開了捂住少年嘴巴的手,將那個叫“西京”計程車兵拉起來,急問。
“就在那馬車上呀!”西京大口地呼吸,等終於喘過氣了,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