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斬了帶頭襲擊兵部尚書的十二人,其餘七十餘人杖八十,發配雲貴戍邊;然後藉此威懾,對京營展開為其兩月的全面整頓;在軍紀肅然後,便強力推行‘分營選鋒練兵’之策,任戚繼光為京營練兵總理,全權負責選鋒、分營、練兵等諸事宜。
在控制住京營以後,沈默對兵部的整頓終於開始了,他一上來就拿下了武庫、車駕二司,將其貪瀆的官員法辦……如果不是兩位郎中不明不白暴亡,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牽連到哪一層呢。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和山西幫徹底開戰時,雙方卻神奇的講和了。
轉折點來自一次談話,參與的雙方是沈默和兵部左侍郎王崇古……正應了當初沈默那句話:‘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這種被人家盡在掌握的感覺,實在是太不爽了,然而王崇古也清楚形勢比人強。沈默本身的實力就很強,現在又扯著徐階這張虎皮做大旗。而晉黨內部又出了些問題,老楊博在家閉門待罪,王國光在家閉門修養,就連葛守禮也湊熱鬧,非要請辭歸養老母不行……你說別人找了個攆郭樸下來的理由,你老人家跟著瞎起什麼哄?
大敵當前,大佬們一個個先躺下裝死,晉黨內部群龍無首,就連反擊也沒個挑頭的……王崇古雖然看沈默不順眼,卻還沒自大到,以為憑自己個小小的侍郎,也能跟他對著幹的地步。
更嚴重的是,他找不到那兩個被捕郎中的下落,連滅口都做不到。要知道,那兩人知道的東西,足以把自己、霍冀……甚至楊博,全都送到大牢裡。即使是這樣,楊博還是無動於衷,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消極模樣。
‘真不知老頭子們在想什麼?’出仕二十餘年,王崇古竟是第一次深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只好親自到沈默那裡請罪,實指望著能透過一番造作,避免最壞的結果。
這日沈默正好在衙,讓人盯著瞅個沒人的機會,王崇古便過去了。本以為會遭到一場狂風驟雨,誰知沈默卻和顏悅色的和他追憶起,當年在東南並肩作戰時的那段往事。
“當時多虧老哥你幫了我一把。”回憶起往事,沈默還是一臉感激道:“不然我是決計弄不到那麼多糧食的。”
回憶起當年的意氣風發,王崇古無限感慨道:“是啊,一轉眼十年過去了,想起當初的激揚豪邁,就好像昨天一樣。”
“不知鑑川兄現在,還有當初的幾分豪情?”沈默笑眯眯給他斟茶道。
“嘿嘿……”王崇古摸著額頭,看到牆上掛著一幅字,是李太白的《行路難》,便神情複雜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見他不再往下念,沈默笑道:“還有兩句呢。”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王崇古搖頭苦笑道:“談何容易,談何容易。”說著朝沈默抱拳道:“江南,今天在下來找你,就是跟你來坦白的。”心中不禁打鼓道:‘還算到位吧?’
沈默頷首正色,靜靜聽他剖白道:“如今你把兵部的苦膽也掏出來了,我要再跟你說,自己問心無愧,那真叫睜著眼說瞎話了。”頓一頓,他兩眼通紅道:“這些年一路走來,我也拉幫結派、我也排除異己、我也行賄受賄,我也弄虛作假……這顆腦袋砍三回,也足夠足夠的了。”
沈默默不作聲,並未表現出絲毫的道德優越感,因為這些事,他也基本都幹過,又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呢。
便聽王崇古接著道:“我總是安慰自己,這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不這樣做,就要被視為異類,就要被排擠,像海瑞那樣的清官孤臣,我做不來,我也不想做。我需要權力,去實現我……我的夙願。”說到這,他慘笑一聲道:“可是猛然回頭,那些自以為的虛與委蛇、迫不得已,其實每一次都想一滴墨水滴在心湖裡,一次次,一滴滴,早就把自己的良心、雄心、是非心……汙染的渾濁不堪,成了自己當年痛恨不已的樣子了。”彷彿最近兵部的大整頓,對他的觸動著實不小,這番話,也多少有些發自肺腑。
不過其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來前背了好幾遍,才能說的這樣聲情並茂。
“守住本心,確實很難。”沈默輕聲道:“我又何嘗不是呢……”彷彿信了他的話。
“江南,今天你要辦我,全是我咎由自取。”這本是王崇古設計好的臺詞,誰知演著演著入了戲,還真覺著自己該死了。
“我要辦你,就不會跟你廢話這麼多了。”沈默抖擻精神,目光炯炯的望著王崇古道:“我問你,你剛才說得夙願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