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未覬覦過劉秀後宮的那頂后冠,但我不在乎不等於他也可以無視,他把我接到雒陽來,賜了這麼一個俸祿不過數十斛的貴人封號給我,簡直就是當眾扇我耳光,羞辱於我。早知如此,真不如留在長安,任憑赤眉燒殺搶掠。
“眾卿若是無事,便都退下吧。朕……今日要與兩位公主小聚一番。”慢條斯理的啟口,王座上的劉秀一脈溫和。
眾臣面面相覷,而後齊聲稱諾,手捧玉笏,魚貫退出殿外。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仍是直挺挺的梗著脖子僵站著,中常侍小心翼翼的將手中漆盤向我推了推,示意我趕緊接印。
我杵著不動,死死的瞪著那片搖曳的瀲灩光芒。終於旒玉碰撞,劉秀從榻上站了起來,慢慢跨下高階,一步步向我走來。
劉黃與劉伯姬隨即配合默契的閃向一旁。
珠玉碰撞發出碎冰般的聲音,那身冕服刺痛我的眼睛,有那麼一瞬,我恍惚間竟像是看到了劉玄的影子,不禁駭然,下意識的雙手握拳,全身繃緊。
中常侍趁機將漆盤又推近了些,我一時火起,抬手劈翻盤子,“嘩啦”一聲,盤子飛出老遠,盤上擱著的金印紫綬險些迎面砸上中常侍大人的鼻子。
劉黃與劉伯姬低呼,我雙靨漲得通紅,怒氣衝衝的轉身便走。右臂猛地一緊,劉秀從身後抓住了我,他使得力氣極大,五指掐得我肌肉一陣劇痛。我不禁皺起眉,壓抑許久的怒火熊熊燃燒,恨不得反手一拳將他打倒。
“麗華……”喑啞的嘆息,婉轉纏綿,他驟然發力,使勁一拉,將我拽進懷裡。
我拼命掙扎,他用盡全力束縛住我,不讓我掙脫逃跑,我氣惱的抬腳去踩他的赤舄,他仍不鬆手,任由我胡亂的踩上他的腳背。
逐漸紊亂粗重的呼吸聲終於打破了殿堂中空曠幽靜的氣氛,劉黃與劉伯姬悄然拭淚,一副感動莫名的模樣。
我掙扎不過,只得放棄,悻悻的由著他擁在懷裡。
“麗華。”
被他牢牢圈在懷裡,堅實而溫暖的懷抱是我渴望已久的憩息之地,我貪婪的想從他身上汲取熟悉的香氣,然而,鼻端充斥的卻盡是帝王冕服特有的薰香味。
我的心又是一沉,混沌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陛下,賤妾乃是陰姬,陛下喚妾陰貴人即可。”
愕然,一絲苦笑從他臉上滑過。
一年多未見,他的樣貌乍看一下,竟像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斯文白淨的臉上此刻多了幾分深沉威儀,之所以給人那麼大的改觀,純粹只是因為他在唇上蓄起了一圈髭鬚。
視線定在他的髭鬚上,我如遭電亟,思緒剎那間飛轉回那個離別的夜裡,在絕望的抵死纏綿中,我曾那樣的渴望能見到像現在這樣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他。
三十而立,秀兒……蓄了鬍鬚的秀兒又會是個什麼樣呢?
酸楚的淚水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洶湧的奪眶而出。
“痴兒……”他哽聲低喃,伸指拂拭去我臉上的淚水,“你是我的妻,是我劉文叔的妻……娶妻當得陰麗華啊,這般的誓願豈是隨口胡亂說得的?”
我不住的顫慄,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心裡只覺得憋屈得慌,忍不住用拳頭一下下的砸著他的胸口,抽泣,無語凝噎。
臘日
西宮對我而言並不陌生,劉玄定都雒陽之時,趙姬入宮初為夫人,便是入住此宮。沒想到風水輪流,時隔兩年,這座宮殿的主人竟然換成了我。
西宮正南便是長秋宮,從窗外望去,遠遠的雖間隔數十丈,卻仍能清晰的望見長秋宮飛翹的腰簷。
有心想問,長秋宮中是否住著那位郭聖通,可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口,徒惹傷感刺痛。琥珀招呼著一幫小宮女打掃宮殿,整理行李,我懶洋洋的趴在欄杆上向下俯瞰。
整座南宮,殿宇雖說不少,但論規模,論氣勢,皆比不上長安的長樂宮,然而長樂宮中的長信宮沒有困住我,小小南宮內的西宮卻要困住我一輩子嗎?
我不禁迷惘,對於這樣的未來產生太多的惆悵與心悸,背上的緯圖已毀,蔡少公所說的歸家希望或許已絕,我真不敢想象今後幾十年的光陰,真就得消耗在這座死氣沉沉的皇宮內。
一雙溫暖的手從身後插入腋下,輕輕的將我擁入懷中,靠上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胸膛,我瑟瑟發抖。
這個男人,便是我今後一生的依靠嗎?
“兩位公主都安置妥貼了?”我沒回頭,只是淡淡的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