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來,我經常失眠。有時候半夜醒來,想喝酒,想坐在夜宵攤的燈光下,聊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想大笑,想痛哭,想喝醉了靠在某人肩膀上,安心讓他送我回房間。上次和尹奚吃飯,兩個人都喝了點酒。他失勢,我失意,回來我躺在床上,口渴得難受,叫&ldo;小流氓,小流氓,我要喝水!&rdo;我叫了半天,忽然想起來,他在美國。他在療養,他不會再陪我喝酒了。那瞬間我想殺了景莫延。-&ldo;聽說雲麓的片子已經剪好了,&rdo;我抬起眼睛看他:&ldo;什麼時候可以上映?&rdo;&ldo;我還沒看過,&rdo;他朝我笑:&ldo;等我看過了,也給一份給你。&rdo;&ldo;不用了。&rdo;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答道。那部戲裡,沒有一個人是我想看到的。他也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快,笑起來:&ldo;怎麼?這麼不喜歡這電視劇?&rdo;我就知道,我都知道。他變了。他不會再開玩笑,也不會帶著笑叫我大叔,也不會說著最玩世不恭的笑話,但是看著我的時候,眼神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來得真誠。-&ldo;在聊什麼呢?&rdo;塗遙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伸手勾住我肩膀,毫無心機朝著趙黎笑:&ldo;大叔,這是哪位?&rdo;我整個人都僵了一下。趙黎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ldo;這是趙導的侄兒,趙黎,我朋友,你應該也見過。&rdo;我給他們介紹:&ldo;這是塗遙,你知道的。&rdo;塗遙趴在我肩膀上,笑著和趙黎握了握手。他手攬住我脖子,下巴枕在我肩膀上,順手拿過我手裡的湯在喝,儼然是最親密的戀人模樣。我背上彷彿被針在扎,一刻都坐不穩。趙黎反而比我淡定許多,帶著笑與塗遙寒暄,我僵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然後許多人湧過來,片場助理拿了盒飯過來,大小演員都被助理和經紀人簇擁著一鬨而散,塗遙已經和趙黎說到:&ldo;我們先去吃飯了,以後再和趙導演聊天……&rdo;他伸手拉我:&ldo;大叔,走了。&rdo;他握的是我手腕,掙開動作太大,也太難看。我不動聲色掙扎了一下。塗遙沒有放開手,而是握得更緊了。我沒有再掙扎,而是跟著站了起來。無論如何,交情糾葛總是次要的,現在是公眾場合,我是他經紀人,影響總是最主要的。&ldo;你們先過去吧,我有事和我叔叔說。&rdo;趙黎也站了起來,他在和塗遙說話,眼睛卻像是無意一樣,從我臉上掃過。那瞬間,我很想和他說:小流氓,我們晚上去喝酒吧。但是不行了。一起喝酒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我是塗遙的經紀人,他是和我說過絕交的話的朋友,塗遙在,趙易在,這滿棚的演員助理場記燈光化妝……他們統統都在。這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故事。我是那種,做了事就不會後悔的人,所以討厭那些&ldo;假如你回到十五歲&rdo;的假設,我唯一想回去的時間,就是那天晚上。氣氛正好,時機正好。我不該問他紐西蘭。我該告訴他:趙黎,我已經決定和你在一起,我們去國外,去紐西蘭,不論發生任何事,請你把我當成你的戀人,給我足夠信任,不論發生任何事,我們都不能互相隱瞞,我們也不要分開,因為時間是洪流,只要你一鬆開手,就能把我們衝得南轅北轍,再也回不了頭。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塗遙上了保姆車。他這個人,裝生氣的時候,是正常少年賭氣的樣子,不理人,說氣話,或者消極抵抗。但是他真正生起氣的時候,卻是若無其事的。助理拿了盒飯過來,他坐在車裡,穿著嬴政的內袍,玄黑領口托出他狐狸一樣的一張臉,他低著頭吃盒飯,少年已滿青年未足的臉頰鼓成包子樣。我簡直有點不敢靠近他。&ldo;你去問問秦助理,晚上還有安排沒?&rdo;我打發走了助理。反正是要吵架,能少一個人看見,就少一個人看見。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很早就知道,遲早要面對的事,不如早一點面對,逃避也沒有用,這世界上沒有人會來幫你解脫。劇組的盒飯不錯,紅燒排骨,可惜放了蒜苗,我扒開成堆的蒜苗找排骨,找著找著,一把勺子伸過來,舀了一勺排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