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鳳訴輕袍緩帶行至殿側的司樂之所,取一把古琴慢慢彈拂。
白沐放血清毒,待稍稍恢復意識,先恢復過來的卻是痛感。周身骨骼穴位的鈍痛刺痛錐痛簡直要逼得人喘不過氣來,此時聽見琴音流暢平緩,清靈動聽,似乎疼痛也輕了幾分。於是暗罵這廝果然深藏不露是個禍害,平素聽他亂彈一次,分明耳朵要接連疼個三天。
哪知這平和琴音並未維持許久,便半道急中生變。琴聲轉至雜亂無章嘈嘈切切,竟隱含金戈鐵馬之意。
“說,謀逆的人有哪些?” 有人念著戲文道:“……不可能,不可能!母親投湖自盡之後,大哥一向待我恩寵有加,雖被罷了太子之位,卻也算與父皇親厚有度,他豈會突然叛逆謀反?你一定是看錯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問問他!”
琴音飛瀉如瀑,又似鼓鳴箭嘯,又似刀箭相搏,排山倒海氣勢凌人,逼得人人心中弦緊。
突一刻,緊繃的琴絃突然斷裂。
在一片沉寂之中,傳來最後的嘆息聲音:“最後臣弟祝願大哥……坐享這盛世江山,能守得天下太平。”
嚴鳳訴推開古琴,淡淡嘆道:“好得很,何謂宗室正統?又謂何君臣綱常?不過強者之言罷了。”
阿史那轉頭看他,眼神有些疑惑。如果按照先前約定,此時嚴鳳訴應該說的是放箭二字,而非這番擬喻自身的感慨喟嘆。
四下裡開始竊竊私語,嘈嘈雜雜。這是一出不大合適的湊興戲份,卻又不僅僅只是說戲這麼簡單。
君臣綱常,自古由王來定。是故何謂王者?成王敗寇;何謂綱常?強者之言。
當年的廢太子現今的皇帝,他逆天行事奪取王權,早已亂了綱常動了根基,才致使現如今的朝政動搖群心無向。偏巧這位皇帝他又冷漠寡情治世無力,更兼喜怒無常陰晴不定,身側之人無不如履薄冰哀哀自危。
既如此,何不乾脆……?
戲中所言言中所喻,似乎別具深意有所煽動,在群臣百官之中起了一陣怪風,吹動了那些個自詡忠貞標榜道義的腐朽不化,心中漸漸的起了動搖。
皇帝打量眾人神情,突然笑了笑,戳穿道:“鳳訴,你的戲文唸錯了。朕當年在蘭陽殿外分明說的是——好得很,放箭。
“然後萬箭凌空,十幾年前本該承接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就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皇帝細細回味道:“場面煞是壯觀。”
說完這句,他回頭掃視四周,緩緩道:“想來今日的場面,也不會差。”
隨著這聲話語,昔日的蘭陽殿、今日的交泰殿霎時間被人圍了個周密嚴實,阿史那一揮手,殿中假扮的宮女太監與殿外鳳駕旁的隨侍裡應外合,包圍圈的中心,正是當今聖上。
白沐抬眼看去,遠處相繼有物在空中悲鳴呼哨,青煙響過,四處漸次亂了。
似乎有鐵器搏殺之聲穿透一片驚叫慘叫隱隱傳來,宮闈深深,遮蔽了血腥也隱藏了叛亂。
白沐向著動亂之處看過去,卻暗黑不見一物。似乎有亡靈幽魂在身邊盤旋飛舞縈繞,又似乎就在在耳側瘋狂撕扯尖嘯。定神張望之時,身邊寂寂清清,徒有冰冷月色。
突厥王阿史那拱手對著皇帝道:“小王此行並非有意求和,皇上您已經知道了。”
皇帝臨危卻沒有半分懼色:“那王爺你可明白,朕之所以隱忍到現在,是為了想要兵不血刃。”
他端立殿前高高的臺階之上,目視一處揚聲道:“旬採,別忘了你曾答應過朕的事情。”
殿內眾人循聲看去,便見殿外情勢已變。
原本的圍守不過片刻已盡被繳械。交泰殿外的曲廊畫橋內,不知潛藏著多少甲冑護衛,此時正源源不斷的現身出來。遠處的各處宮殿也不復方才的混亂之象,此時已燃燈點燭,有侍衛舉著火把蜿蜒而來。
為首而來的男子並沒有穿著甲冑,一襲素衣錦袍,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清雅韻致,讓人無端端想到了臨風玉樹月下瓊林,舒舒朗朗。雖然行色匆匆面有倦色,但那一雙眼卻隱隱透出不一樣的感覺,明澈如薄雪初霽,又深邃如潭間清泉。
正是吏部尚書蘇清晗。
他的出現,似乎突然突兀,卻又隱含久候之意,彷彿他正應當在此時此刻出現才對。
蘇清晗揚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諸位勿忘各自本分。”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帶上了蘇尚書急徐有致又清越淡泊的聲線,便莫名生出種能安撫人心的意味。
眾大臣被一連串變故連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