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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讀了小說的人沒有不同情陸大夫的處境;但是我更敬佩她的“勇氣和毅力”,敬佩她那平凡的不自私,她那沒有塵埃的精神世界使我向往,使我感動。有人說作者不應該把陸大夫的遭遇寫得那樣悽慘,也不應該在“外流”的姜亞芬醫生的身上傾注太多的同情;還有人責備作者“給生活蒙一層陰影”。有人質問:“難道我們新社會就這樣對待知識分子?”“難道外流的人會有愛國心?”但是更多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卻說:“小說講了我們心裡的話。”

我們已經吃夠了謊言的虧,現在到了多講真話的時候了。我們的生活裡究竟有沒有陰影,大家都知道,吹牛解決不了問題。我喜歡這本小說。我有這麼一個習慣,讀了好的作品,我會感到心靈充實,我會充滿對生活的熱愛;我有一種願望,想使自己變得善良些、純潔些、對別人有用些。《人到中年》寫了我們社會的缺點,但作者塑造的人物充滿了愛國主義的感情,這種感情不是空洞的、虛假的,而是深沉的,用行動表示出來的。我接觸到她(他)們的心,我更想到我那位遍體傷痕的母親,我深深感覺到我和祖國血肉相連的關係。是她把我養育大的,是她使我拿起筆走上文學道路的,我從她那裡不斷地吸取養料。她有傷,所有她的兒女都應當獻出自己的一切給她治療。陸大夫就是這樣的人,她就是不自私地獻出一切的。在中國她(他)們何止千千萬萬!同她(他)們一起為社會主義祖國盡力,我感到自豪,我充滿信心。還有姜亞芬醫生,對她,對她(他)們,祖國母親也會張開兩隻胳膊歡迎。難道海外華僑就不熱愛祖國?難道外籍華人對故土就沒有感情?只要改善工作條件,“外流”也可以變為“內流”。建設新中國,人人有責任。這個偉大的、嚴肅的工作決不是少數人可以壟斷的,文學的事業也是這樣,一部作品的最好的裁判員是大多數的讀者,而不是一兩位長官。作者在作品裡究竟是說真話還是販賣謊言,讀者們最清楚。

九月二十二日

再論說真話(1)

我的《隨想》並不“高明”,而且絕非傳世之作。不過我自己很喜歡它們,因為我說了真話,我怎麼想,就怎麼寫出來,說錯了,也不賴賬。有人告訴我,在某雜誌 ① 上我的《隨想錄》 (第一集)受到了“圍攻”。我願意聽不同的意見,就讓人們點起火來燒燬我的《隨想》吧!但真話卻是燒不掉的。當然,是不是真話,不能由我一個人說了算,它至少總得經受時間的考驗。三十年來我寫了不少的廢品,譬如上次提到的那篇散文,當時的勞動模範忽然當上了大官,很快就走向他的反面;既不“勞動”,又不做“模範”;說假話、搞特權、幹壞事倒成了家常便飯。過去我寫過多少豪言壯語,我當時是那樣歡欣鼓舞,現在才知道我受了騙,把謊言當做了真話。無情的時間對盜名欺世的假話是不會寬容的。

奇怪的是今天還有人要求作家歌頌並不存在的“功”、“德”。我見過一些永遠正確的人,過去到處都有。他們時而指東,時而指西,讓別人不斷犯錯誤,他們自己永遠當裁判官。他們今天誇這個人是“大好人”,明天又罵他是“壞分子”。過去辱罵他是“叛徒”,現在又尊敬他為烈士。本人說話從來不算數,別人講了一句半句就全記在賬上,到時候整個沒完沒了,自己一點也不臉紅。他們把自己當做機器,你裝上什麼唱片,他們唱什麼調子;你放上什麼錄音磁帶,他們哼什麼歌曲。他們的嘴好像過去外國人屋頂上的信風雞,風吹向哪裡,他們的嘴就朝著哪裡。

外國朋友向我發過牢騷:他們對中國友好,到中國訪問,要求我們介紹真實的情況,他們回去就照我們所說向他們的人民宣傳。他們勇敢地站出來做我們的代言人,以為自己講的全是真話。可是不要多長的時間就發現自己處在尷尬的境地:前後矛盾、不能自圓其說,變來變去,甚至打自己的耳光。外國人重視信用,不會在思想上跳來跳去、一下子轉大彎。你講了假話就得負責,賴也賴不掉。有些外國朋友就因為販賣假話失掉信用,至今還被人抓住不肯放。他們吃虧就在於太老實,想不到我們這裡有人靠說謊度日。當“四人幫”圍攻安東尼奧尼的時候,我在一份義大利“左派”刊物上讀到批判安東尼奧尼的文章。當時我還在半靠邊,但是可以到郵局報刊門市部選購外文“左派”刊物。我早已不相信“四人幫”那一套鬼話,我看見中國人民越來越窮,而“四人幫”一夥卻大吹“向著共產主義邁進”。報紙上的宣傳和我在生活中的見聞全然不同,“四人幫”說的和他們做的完全兩樣。我一天聽不到一句真話,偶爾有人來找我談思想,我也不敢吐露真心。我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