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其中有個年輕孩子,當時也沒人注意他,他聽了幾分鐘以後就離開那群人跑了。這位趕路人在經過了我們剛才所說的那些思想活動之後,正打算原路踅回頭,那孩子回來了。還有一個老婦人跟著他。“先生,”老婦人說,“我的孩子告訴我,說您想租一輛車子。”出自那孩子帶來的老婦人口中的這句簡單的話,立刻使他汗流浹背。他彷彿看見那隻已經放了他的手又出現在他背後的黑影裡,正準備再抓住他。
他回答:
“是的,好媽媽,我要找一輛出租的車子。”他又連忙加上一句:“不過這地方沒有車子。”
“有。”那婦人說。
“哪兒會有?”車匠問。
“在我家裡。”老婦人回答。他吃了一驚。那隻追命的手又抓住他了。老婦人在一個車棚下確有一輛柳條車。車匠和那客棧裡的傭人,看見自己的買賣做不成,大不高興,岔著說些諸如此類的話:“那是輛嚇壞人的破車”,“它是直接安在軸上的”,“那些坐板的確是用些皮帶子掛在車子裡面的”,“裡面漏水”,“輪子都鏽了,並且都因潮溼鏽壞了”,“它不見得能比這輛小車走得更遠”,“一輛真正的破車!”,“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種車子,才真叫上當呢”。那些話全是真實,但是那輛破車,那輛朽車,那東西,無論如何,總能在它的兩隻輪子上面滾動,並且能滾到阿拉斯。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輛小車留在車匠家裡,讓他去修,約定回頭再來取,把那匹白馬套在車上,上了車,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條路。
當那車子開始起動時,他心裡承認,剛才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個地方,那一瞬間是多麼的輕鬆愉快。他氣惱地檢查那種愉快心情,覺得有些荒謬。向後退轉,為什麼就要愉快呢?無論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誰也沒有強迫他。
況且他決不會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他正走出愛司丹,有個人的聲音在對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種敏捷的動作停了車,在那動作裡似乎又有一種急躁緊張、類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婦人的孩子。
“先生,”他說,“是我替您找來這輛車子的。”“那又怎麼樣呢?”
“您什麼也還沒有給我。”無處不施捨。並且那樣樂於施捨的他,這時卻覺得那種奢望是過分的,並且是醜惡的。
“呀!是嗎,小妖怪?”他說,“你什麼也得不著!”他鞭著馬,一溜煙走了。
他在愛司丹耽誤太久了,他想把時間奪回來。那匹小馬很得力,拉起車來一匹馬可以當兩匹,不過當時正是二月天氣,下了雨,路也壞。而且,這已經不是那輛小車,這輛車實在難拉,而且又很重。還得上許多坡。
他幾乎費了四個鐘頭,才從愛司丹走到聖波爾。四個鐘頭五法裡。進了聖波爾,他在最先見到的客棧裡解下了馬,叫人把它帶到馬房。
在馬吃糧時,他照他答應斯戈弗萊爾的去做,立在槽邊。他想到了一些傷心而漫無頭緒的事。
那客棧的老闆娘來到馬房裡。
“先生不吃午飯嗎?”
“哈,真是,”他說,“我很想吃。”他跟著那個面貌鮮潤的快樂婦人走。她把他帶進一間矮廳,廳裡有些桌子,桌上鋪著漆布臺巾。
“請快一點,”他又說,“我還要趕路。我有急事。”一個佛蘭德胖侍女連忙擺上餐具。他望著那姑娘,有了點舒暢的感受。
“我原來是為這件事難受,”他想,“我還沒有吃早飯。”吃的東西拿來了。他急忙拿起一塊麵包,咬了一大口,隨後又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再動它了。
有個車伕在另外一張桌上吃東西。他向那個人說:“他們這兒的麵包為什麼會這樣苦巴巴的?”
那車伕是個德國人,沒有聽見。
他又回到馬棚裡,立在馬的旁邊。一個鐘頭過後,他離開了聖波爾,向丹克進發,丹克離阿拉斯還有五法裡。
在那段路上,他做了些什麼呢?想了些什麼呢,象早晨一樣,他望著樹木、房屋的草頂、犁好的田一一在他的眼前顯現消逝,每轉一個彎,原來的景物忽又渺然無蹤。那種欣賞有時是能使心神快慰的,也幾乎能使人忘懷一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望著萬千景色,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黯然銷魂的了!旅行就是隨時生又隨時死。也許他正處在他精神上最朦朧的狀態中,他在拿那些變幻無常的景緻來比擬人生。人生的萬事萬物都在我們眼前隨時消失,黑暗光明,交錯相替;光輝燦爛之後,忽又天地晦冥;人們望著,忙著,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