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的眼睛突地睜得好圓,顧不得禮儀,從太后懷裡掙出來,直視著乾隆問道:“他在哪兒?”
乾隆道:“總算會說話了。”見冰兒的臉上頗有驚惶神色,也有些不忍,道:“他還在牢裡。”冰兒失神了一會兒,又想出個問題:“他什麼時候回家?”
乾隆一愣,收了笑容道:“他不回家。”
“就在一直在牢裡麼?我姆媽、哥哥姐姐回不回家?”
“不回家。”
“為什麼?”
一來一串問題,乾隆倒有點難應對,見冰兒急切要知道、都快要哭了的神情,又想到剛才太后的話,乾隆倒有點心酸,上前摸了摸冰兒的頭髮:“別問了。等他受刑那天,讓你先行去送他。”
冰兒幾乎是本能地躲開乾隆的手,低著頭要哭不敢的樣子,乾隆的手僵在半空中,尷尬地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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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立決一般定讞之後,很快便會行刑。慕容敬之大早起來,牢子便送來一碗水酒,幾味小菜,大碗米飯,頭一次對他露出點笑:“吃飽了好上路。”
慕容敬之隨便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衫,拖著已經殘了一條腿,掙挫著坐到酒飯前。飯難得的沒有餿味,但酒太薄了,稀得沒有什麼酒味,慕容敬之喝了兩口,很久沒有整理的大鬍子上掛著晶瑩的酒滴,酒香倒似乎比碗裡更濃郁些。正吃著幾塊薄薄的肉片,聽見牢房裡有似乎捏著鼻子、尖細卻不像女聲的說話聲:“放屁!這裡的關防要有一絲一毫的疏忽,我看你們都是活膩歪了!……”聲音低了下去,一會兒又高了起來,卻和氣了好些:“……你們難做,我有什麼不知道。但上面吩咐的事體,誰敢怠慢一點點?都不想要腦袋了不成?……”聲音又低了下去,終不可聞。
慕容敬之吃了兩口酒,卻見誰在他牢前閃身而過,後面跟著的人倒看清了,正是這裡的牢頭,點頭哈腰地跟在誰的屁股後頭。
等飯食將盡,牢裡動靜突然大了起來,牢頭開啟他的牢門:“慕容敬之出來。”
慕容敬之疑惑地看看外面,問:“這就到時辰了?”
牢頭笑道:“你倒是想早死早投胎呢!……有人來見你。”見慕容敬之皺著眉一臉茫然的樣子,冷笑道:“說是上頭來的,尊貴著呢!大早上折騰得我們人仰馬翻的。來吧!”
慕容敬之頗覺茫然,不過此時也沒什麼好擔心害怕的,只是腿行走不便,不得不扶著牆一跛一跛地挪著,牢頭前所未有的上來扶掖,慕容敬之身體一僵,牢頭道:“還不是為你快點,耽誤了時辰算你的算我的?上面說了,還要叫你換身乾淨的,別腌臢了來人。”
慕容敬之不過是俎上魚肉,亦沒有什麼計較,隨著牢頭到一間清爽亮堂的空屋,換了一身乾淨衣衫,又洗了臉洗了手梳了頭,依舊用鐐銬鎖上,坐在小杌子上等待。只一頓飯工夫,便進來幾個人,先是太監打扮的幾個,進來站在牆邊,接著幾個嬤嬤進來,吸了吸鼻子,一臉厭惡的神色。慕容敬之看看並沒有自己認識的,心裡越發奇怪。又過來兩個太監,一個捧著金獸香爐,燃著百合香,一個捧著墊著錦墊的小座椅,端正地放在面南的位置。然後朝外輕輕拍兩下手心。
牢頭便退了出去,最後進來的是李嬤嬤、王嬤嬤等精奇嬤嬤,護著冰兒走了進來。冰兒卻沒有這麼多繁文縟節,一進牢房,一眼就看見端坐下首的正是自己的義父慕容敬之,形容憔悴,鐐銬纏身,哭著撲了過去:“阿爺!”
慕容敬之猛地還沒有認出是誰來,便有一個穿著粉色絲綢小袍子,套著青色坎肩的小丫頭撲在自己懷裡,小丫頭抬起頭來,粉嘟嘟一張小臉上縱橫盡是淚痕。冰兒握著慕容敬之手上的木銬和鎖鏈,一疊連聲地大嚷道:“把這些勞什子開啟!”牢頭在門外賠笑道:“這賊子是重犯,又是有功夫在身的,鐐銬可不能開啟。”
冰兒對李嬤嬤道:“什麼賊子,外面那人才是賊子呢!我不管!開啟!”
李嬤嬤哄她道:“你們說幾句話就是皇上的恩典了,若是做了出格的事,皇上惱了,沒準不讓你再見你養父了呢!”
冰兒到底還小,咬咬嘴唇,沒有再堅持,只是拉著鎖鏈一個勁地掉眼淚。慕容敬之見這個小女兒,心裡一酸,柔聲道:“沒關係的,阿爺已經習慣了。冰兒你怎麼會到這裡?”
冰兒只是膩在慕容敬之懷裡,哭得說不出話來。還是李嬤嬤幫著答道:“是你積了德,你六年前在密雲驛館救下的,原是我們小公主。機緣巧合,又回到皇上身邊。今日是你受刑的日子,皇上發慈悲,讓公主來為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