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遺書可能是後人偽造的,但也可能是真的,因為它充分顯示朱由檢用小動作掩人耳目的伎倆。他把失敗的責任一古腦兒推到別人身上,自己責備自己品德不足,並不是真心的承認錯誤,而只是用以烘托群臣的罪惡。問題是,群臣中沒有一個人出於民選或老天爺派下來的,全部由朱由檢任用,中國那時有六千餘萬人口,不知道他為什麼專挑選一些“誤他”的人當他的政府官員。朱由檢要求“逆賊”不要傷害人民,他也知道“這賊”不會聽他的,這種廉價的文章,不過企圖留下他非常慈悲的印象。那些在安塞縣荒郊哭泣爸爸媽媽和蹲在地上吃糞土的孩子,以及被明政府軍屠殺的難民饑民,恐怕不會同意朱由檢有此悲天憫人的胸襟。
李自成坐上朱由檢坐的寶座,把順政府由西安遷到北京。明政府的那些爛汙官員,包括拒絕朱由檢進門的朱純臣公爵和另一位吳襄伯爵,他們一窩蜂投降,跪在李自成面前,歌頌他的功德,並爭先恐後貢獻掃蕩明政府殘餘勢力的計策。不過順政府的反應大出他們的意外,新王朝的官員們把舊王朝的官員,當然包括二人在內,全部投入監獄,苦刑拷打,追繳他們在明政府時代貪汙所得的贓款。
八 清軍入關
順政府當時雖佔領了北京,但事實上他們只控制了華北的一部分,明政府一支最強勁的邊防軍,由薊遼兵團司令官(薊遼總兵)吳三桂——吳襄的兒子,率領著從他的防地寧遠(遼寧興城),正向北京馳援,先頭部隊已到達距北京一百五十公里的豐潤(河北豐潤)。
順政府這時正陷於狂歡的追贓行動中,不能冷靜下來考慮所面臨的一些問題。同時,他們從拷掠第一個貪官起,就重蹈九世紀時變民領袖黃巢所犯過的錯誤,那些饑民出身的新官僚在使人眼花繚亂的珠寶金銀之前,幾乎是一霎時就把最初起事的精神,喪失殆盡;在宦官和宮女包圍的皇宮中,李自成無法跟往常一樣的同他的高階幹部生活在一起。
吳三桂得到李自成即位的訊息,決定投降。他父親吳襄正好也派遣僕人到軍前勸他入朝。但經過下列一段對話後,吳三桂的態度立刻轉變。他問他父親的情形,僕人說:“已被逮捕。”吳三桂說:“我到北京後,就會釋放。”又問他的財產,僕人說:“已經沒收。”吳三桂說:“我到北京後,就會發還。”又問他美麗的愛妾陳圓圓,僕人說:“已被宰相劉宗敏搶去了。”吳三桂火冒三丈,下令他的軍隊為死去的皇帝朱由檢穿上白色喪服,誓言為朱由檢報仇,在答覆他父親的信上,慷慨激昂說:“父親既不能當忠臣,兒子自不能當孝子。”他知道不能兩面作戰,於是,轉過臉來,向昨天還是敵人的清帝國投降,請求清帝國派遣軍隊入關(山海關),聯合剿匪。
——不久,詩人吳梅村寫了一首史詩,名《圓圓曲》,描述這件事,其中有兩句:“痛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家家傳誦。吳三桂那時還在雲南昆明,既不能用誣以謀反冤獄的手段於萬里之外殺吳梅村,只好送黃金一千兩給他,請求把兩句刪掉或予以修正,吳梅村拒絕接受。
清帝國一六四二年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入塞大掠。到次年(一六四三)初夏,才滿載而去。就在當年(一六四三)秋天,第二任皇帝皇太極逝世。皇太極是暴卒的,沒有人知道是不是出於謀殺。當十七年前(一六二六)努爾哈赤死時,為了爭奪寶座,曾引起一場風暴,次子代善以下都被排除(長子早死),而由第八子皇太極繼位。皇太極之死,使風暴再起,他的長子豪格以下都被排除,而由六歲的第九子福臨繼位。這種反常的繼承,說明爭奪的激烈。皇太極的親軍曾包圍皇室會議,提出警告說,如果不立福臨當皇帝,他們就得跟皇太極同死。以致親王們紛紛逃席,皇太極的弟弟多爾袞遂順利地達到當攝政王的目的(他的目的最後當然仍是金鑾殿,但他入關後就死了)。親王碩託跟另一位親王之子阿達禮,企圖發動政變罷黜多爾袞,被多爾袞先發制人殺掉,但內戰隨時可以爆發,清帝國正進入危險的瓶頸時代。
而就在這個時候,福臨即位後第八個月,吳三桂求援的文書到達,清政府才知道中國發生鉅變,寧遠城(遼寧興城)已空,數十年可望不可即的山海關,現在大開關門歡迎他們蒞臨。命運之神像母親照顧嬰兒一樣照顧這批韃靼,霎時間滿天雲霧消散,一個新的、使人興奮的奮鬥目標出現面前,內爭平息,多爾袞親王下令入關。
李自成親自統軍攻擊吳三桂,在山海關下會戰,正鏖戰到難解難分的時候,清帝國的滿洲兵團從側翼發動突襲,順兵團驀然間受到穿著奇異服裝、發著奇異號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