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早就扶搖直上,做了軍機大臣了。那位三少奶奶,年紀也大了,買了七八個女兒,在山塘燈船上當老鴇,口口聲聲還說我是某家的少奶奶,軍機大臣某人,是我的大伯爺。有個人在外面這樣胡鬧,他家裡做官的還是做官。如今晚兒的世界,是隻能看外面,不能問底子的了。”
少奶奶道:“這是看各人的志氣,不能拿人家來講的。”姨媽道:“天唷!天底下有幾個及得來我的少奶奶的!唷!老天爺也實在糊塗!越是好人,他越給他磨折得利害!象少奶奶這麼個人,長得又好,脾氣又好,規矩、禮法、女紅、活計,那一樣輸給人家,真正是誰見誰愛,誰見誰疼的了,卻碰了我妹子那麼個糊塗蛋的婆婆。一年到晚,我看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也不知陪你淌了多少眼淚!他們索性頑出這個把戲來了!少奶奶啊,方才我替你打算過來,不知你這一輩子的人怎麼過呢!他們在外頭喪良心、沒天理的幹出這件事來,我聽說已經把你的小照送給制臺看過,又求了制臺身邊的人上去回過,制臺點了頭,並且交代早晚就要送進去的,這件事就算已經成功的了。少奶奶卻依著正大道理做事,不依從他,這個自是神人共敬的。但是你公公這一下子交不出人來,這個釘子怕不碰得他頭破血流!如今晚兒做官的,那裡還講甚麼能耐,講甚麼才情。會拉攏、會花錢就是能耐,會巴結就是才情。你向來不來拉攏,不來巴結,倒也罷了;拉攏上了,巴結上了,卻叫他落一個空,曉得他動的是甚麼氣!不要說是差缺永遠沒望,說不定還要幹掉他的功名。他的功名幹掉了,是他的自作自受,極應該的。少奶奶啊,這可是苦了你了!他功名幹掉了,差使不能當了,人家是窮了,這裡沒面子再住了,少不得要回旗去。咱們是京旗,一到了京裡,離你的孃家更遠了。你婆婆的脾氣,是你知道的,不必再說了。到了那時候,說起來,公公好好的功名,全是給你幹掉的,你這一輩子的磨折,只怕到死還受不盡呢!”說著,便倘下淚來。少奶奶道:“關到名節上的事情,就是死也不怕,何況受點折磨?”姨媽道:“能死得去倒也罷了,只怕死不去呢!老實對你說,我到這裡陪你,就是要監守住你,防到你有三長兩短的意思。你想我手裡的幾千銀子,被他們用了,到此刻不曾還我,他委託我一點事情,我那裡敢不盡心!你又從何死起?唉!總是運氣的原故。你們這件事鬧翻了,他們窮了,又是終年的鬧饑荒,連我養老的幾吊棺材本,只怕從此拉倒了,這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少奶奶聽了這些話,只是默默無言。姨媽又道:“我呢,大半輩子的人了,就是沒了這幾吊養老本錢,好在有他們養活著我。我死了下來,這幾根骨頭,怕他們不替我收拾!”說到這裡,也淌下眼淚來。又道:“只是苦了少奶奶,年紀輕輕的,又沒生下一男半女,將來誰是可靠的?你看那小子(指小少爺也),已經長到十二歲了,一本《中庸》還沒念到一半,又頑皮又笨,那裡象個有出息的樣子!將來還望他看顧嫂嫂?”說到這裡,少奶奶也抽抽咽咽的哭了。姨媽道:“少奶奶,這是你一輩子的事,你自己過細想想看。”當時夜色已深,大眾安排睡覺。一宵晚景休提。
且說次日,苟才起來,梳洗已畢,便到書房裡找出一個小小的文具箱,用鑰匙開了鎖,翻騰了許久,翻出一個小包、一個紙卷兒,拿到上房裡來。先把那小包遞給婆子道:“這一包東西,是我從前引見的時候,在京城裡同仁堂買的。你可交給姨媽,叫他吃晚飯時候,隨便酒裡茶裡,弄些下去,叫他吃了。”說罷,又附耳悄悄的說了那功用。苟太太道:“怪道呢!怨不得一天到晚在外頭胡鬧,原來是備了這些東西。”苟才道:“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這回也算得著了正用。”說罷,又把那紙卷兒遞過去道:“這東西也交代姨媽,叫他放在一個容易看見的地方。左右姨媽能說能話,叫他隨機應變罷了。”苟太太接過紙卷,要開啟看看;才開了一開,便漲紅了臉,把東西一丟道:“老不要臉的!那裡弄了這東西?”苟才道:“你那裡知道!大凡官照、札子、銀票等要緊東西里頭,必要放了這個,作為鎮壓之用。凡我們做官的人,是個個備有這樣東西的。”苟太太也不多辯論,先把東西收下。覷個便,邀了姨媽過來,和他細細說知,把東西交給他。姨媽一一領會。
這一天,苟才在外頭置備了二三千銀子的衣服首飾之類,作為妝奩。到得晚飯時,姨媽便躡手躡腳,把那小包子裡的混帳東西,放些在茶裡面。飯後仍和昨天一般,用一番說話去旁敲側擊。少奶奶自覺得神思昏昏,老早就睡下了。姨媽覷個便,悄悄的把那個小紙卷兒,放在少奶奶的梳妝抽屜裡。這一夜,少奶奶竟沒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