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戳了一刀,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把一張路易十五時代的桌子稍微挪動了一下。這張桌子是他的最珍愛的物品之一。突然,他發現有一幅畫面朝裡地掛在牆上。這幅畫的尺寸比他自己通常畫的要大得多,他很奇怪為什麼屋子裡擺著這麼一幅畫。他走過去把它翻轉過來,想看一看上面畫的是什麼。他發現這是一張裸體的女人像。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他馬上就猜到這是思特里克蘭德的作品。他氣呼呼地把它往牆上一摔,——思特里克蘭德把畫留在這裡有什麼用意?——因為用力過猛,畫掉了下來,面朝下地落到地上。不管是誰畫的,他也不能叫它扔在塵土裡;他把它撿了起來。這時他的好奇心佔了上風,他想要好好地看一看,於是他把這張畫拿到畫架上擺好,往後退了兩步,準備仔細瞅一瞅。
①一稱“斷臂的阿芙羅底德”,1820年在希臘美洛斯發現的古希臘雲石雕像,現存巴黎盧佛爾宮。
②十七世紀在義大利發掘出的雕像,因長期收藏在羅馬麥迪琪宮,故得名,現收藏於佛羅倫薩烏非濟美術館。
③德爾夫特系荷蘭西部一個小城,以生產藍白色上釉陶器聞名。
他倒抽了一口氣。畫面是一個女人躺在長沙發上,一隻胳臂枕在頭底下,另一隻順著身軀平擺著,屈著一條腿,另一條伸直。這是一個古典的姿勢。施特略夫的腦袋嗡的一下脹了起來。畫面的女人是勃朗什。悲痛、忌妒和憤怒一下子把他抓住;他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只是嘶啞地喊叫了一聲。他握緊了拳頭對著看不見的敵人搖晃著。他開始扯直了喉嚨尖叫起來。他快要發瘋了。他實在忍受不了;這簡直太過分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想尋找一件器具,把這幅畫砍個粉碎,一分鐘也不允許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但是身邊並沒有任何合手的武器,他在繪畫用品裡翻尋了一遍,不知為什麼還是什麼也沒有找到。他簡直髮狂了。最後他終於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一把刮油彩用的大刮刀。他一把把刮刀抄起來,發出一聲勝利的喊叫,象擎著一把匕首似地向那幅圖畫奔去。
施特略夫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同事情發生的當時一樣激動,他把放在我倆中間桌子上的一把餐刀拿起來,拼命揮舞著。他抬起一隻胳臂,彷彿要紮下來的樣子。接著,突然把手一鬆,刀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望著我,聲音顫抖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快說啊!”我催他道。
“我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正當我要在畫上戳個大洞的時候,當我已經抬起胳臂正準備往下扎的時候,突然間我好象看見它了。”
“看見什麼了?”
“那幅畫。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我不能碰它。我害怕了。”
施特略夫又停頓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我,張著嘴,一對又藍又圓的眼珠似乎都要凸出來了。
“那真是一幅偉大的、奇妙的繪畫。我一下子被它震駭住了。我幾乎犯了一樁可怕的罪行。我移動了一下身體,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腳踢在刮刀上。我打了個冷戰。”
激動著施特略夫的那種感情我確實體會到了;他說的這些話奇怪地把我打動了。我好象突然被帶進一個全部事物的價值都改變了的世界裡。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好象一個到了異鄉的陌生人,在那裡,一個人對於他所熟悉的事物的各種反應都與過去的不同了。施特略夫儘量想把他見到的這幅畫描述給我聽,但是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許多意思都只能由我猜測。思特里克蘭德已經把那一直束縛著的桎梏打碎了。他並沒有象俗話所說的“尋找到自己”,而是尋找到一個新的靈魂,一個具有意料不到的巨大力量的靈魂。這幅畫之所以能顯示出這樣強烈、這樣獨特的個性,並不只是因為它那極為大膽的簡單的線條,不只是因為它的處理方法(儘管那肉體被畫得帶有一種強烈的、幾乎可以說是奇妙的欲情),也不只是因為它給人的實體感,使你幾乎奇異地感覺到那肉體的重量,而且還因為它有一種純精神的性質,一種使你感到不安、感到新奇的精神,把你的幻想引向前所未經的路途,把你帶到一個朦朧空虛的境界,那裡為探索新奇的神秘只有永恆的星辰在照耀,你感到自己的靈魂一無牽掛,正經歷著各種恐怖和冒險。
如果我在這裡有些舞文弄墨,使用了不少形象比喻,這是因為施特略夫當時就是這麼表達他自己的。(估量大家都知道,一旦感情激動起來,一個人會很自然地玩弄起文學詞藻來的。)施特略夫企圖表達的是一種他過去從來沒經歷過的感覺,如果用一般的言語,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來。他象是一個神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