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無言,暗暗禱祝之後,他便輕輕俯下身去,小心地開啟玉匣,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將那股閃著熠熠金輝的靈液從匣中緩緩倒出,靜靜流淌到雪宜身上。
當起死回生的仙藥傾下,這千鳥崖前的日光金影裡,驀然間閃過萬點金輝,猶如夕陽下湖面粼粼的波影,浮光躍金,點點的金芒交織成一道絢爛的光瀑,緩緩流瀉在這袖雲亭邊。而當光輝散去,原本那冰雪梅靈躺倒的碧草之中,竟忽然化出梅花一株。枝幹盤曲妖嬈,光潔青碧,其間花苞點點,亭亭立在這亭前冷泉邊。這倏然化就的梅株,彷彿隔了一道冰霧的簾櫳,雖然頭上陽光明燦,看在眼中卻仍然隱隱約約,如鏡花水月。那光滑青碧的枝葉間,自有香風一抹,繞樹翩躚,那枝頭一朵朵淡黃的梅苞帶著晶瑩的雪片,在風中輕輕搖曳,如欲訴言。
見著雪宜倏然化梅,醒言並沒有絲毫驚異。因為他記得,那崑崙西王女曾交待,雪宜姑娘畢竟遭歷大劫,一時不能徹底起死回生。現在雪宜只有得了這返魂靈液的助力,先化歸本形,就著羅浮洞天的生機靈氣小心滋養,少則幾個月,多則兩三年,必能回返女形。
於是在此後的日子裡,醒言便深居簡出,每日大都在石崖冷泉前陪伴著這株花樹梅靈,小心呵護,不敢懈怠。
雪宜化梅之時,時節已入三月,正是春景如煙,千鳥崖前,柳絮飛如白雪,桃花墜如雨片。不過,儘管這春光浪漫,山色無邊,醒言也無心去遊歷嬉戲。到了三月裡,醒言記起那古訓,“梅林相生”,便每日清晨即起,荷著小鋤,揹著竹簍,漫山遍野去尋那還未拔節的竹筍。此時的竹棵生機最盛,醒言每尋到一支,便將它們小心挖出,帶著泥土放到揹簍裡,回到千鳥崖後,便將它們移栽在袖雲亭前的山坡。
這時節,滿山尋竹筍的張大堂主,倒像極他那位同門,那位以前尋寶到走火入魔的田仁寶。他這些天尋竹種,真個是不畏山高壑險,每每尋到廢寢忘食;有時不知不覺,已是月上東山,*夜色*(禁書請刪除)深沉,他仍揹著那隻竹簍穿梭於深山老林間,就著月色尋竹,不知疲倦,忘了歸途。
而三月裡他尋來的這些竹筍,生機最是盎然,往往一夜之間,便拔節生長,長及數寸數尺。於是,就在他這樣不知疲憊的苦心經營中,到了三月中旬,這千鳥崖前的山坡上,不知不覺已栽滿了細竹;每當清風徐徐來時,便滿山竹葉沙沙作響,則那對面山巒間飛瀑流聲不復聞矣。正是:
深山幾回亭草綠?梅仙一去嶺雲閒。
願將山色奉紅顏,修到梅花伴醉仙。
日子便這樣如流水般從指間溜去,不知不覺便到了暮春四月。這一兩月中,辜負了大好春光的四海堂主,當山前竹林遍野之後,便也只停在千鳥崖上,悠悠閒閒打發歲月。每日春光中,對一縷綠柳的煙,看一彎梨花的月,臥一枕翠竹的風,伴著那亭亭玉立的梅樹,倒也清淡悠閒。偶樂,他也回想回想那些婉轉多情的俏麗紅顏,或是回味回味小瓊彤那憨跳可愛的稚語,於是每每忍俊不禁,直至莞爾……所有這些,便是他在雪宜返來之前最大的樂趣。
而這陽春煙月之中,那四瀆的老龍君也幾度攜風雨來,他現在也知道醒言處境,卻束手無策,只有好言相慰,並及時告知自己孫女在東海的休養進展。而嗜酒的老龍王,自南海事定之後又萌了故態,每回來時總是多帶美酒。於是這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袖雲亭中對酒,每回從夕陽西下,霞光照巖,直喝到月移中天,這時老龍君才大醉而返。那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之間,儼然翁婿焉。
在這期間,醒言也回馬蹄山一次,除了儘量在父母跟前盡孝,醒言也去饒州城中,尋那位啟蒙老師季老先生,幫自己行了冠禮。不知不覺,他今年已是二十歲,正是冠禮之年,從此後,他張醒言便正式成年。冠禮之後,他也終於在姓名之外,有了自己的字號。當時沉思良久,醒言最後拈定二字:
“逢仙”
那別號,暫時醒言也心不在焉,便拿了“四海堂主”充數。
而這回回返饒州城中,他也知道了花月樓中蕊娘噩耗。等他得知時,那美人埋首黃土,竟已逾半年;醒言念及舊事,亦不勝唏噓。於是在饒州那幾天裡,他也絲毫不顧身份,備了酒水紙錢,經人指點,去那饒州城東郊外蕊娘墳處祭弔安魂。
憑弔蕊娘時,正是黃昏,那西邊城頭上斜陽照來,淡影零落,倍添悲涼。斜陽返影中,等這位舊日的花月樓樂工來到墓前,卻見墓木已拱,塋上青草萋萋,零亂荒蕪。面對此情此景,再想起往日那女子嬌媚如花的容顏,便不勝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