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浩劫。
領了村長旨意,一天補助五角錢敲梆鼓驅獸的宗七爹,喝了點小酒將那梆鼓抬到簷下,就聽見一陣跑匪般的足音,零亂而混雜,接著一隊氣吼吼的黑野豬就闖進了他家。豬們一路拉著臭燻燻的稀屎,上了階簷,一陣黑浪捲來,宗七爹和他的梆鼓就被掀翻在地。宗七爹忙喊老伴。可豬堵了門,不讓他進去,七婆在屋裡發出了汪洋般的叫聲——她的床給生生掀翻啦!接著屋裡的火塘被豬們扒拉開來,煙火滿天。宗七爹想這房子燒了可就完了,到哪兒去住呀,又看見豬們合力拱著他那整木砍出的大梆鼓,加上架子,往崖邊推去。宗七爹想這梆鼓一月可掙十五塊現錢,不能讓豬給糟蹋了,就拿起門邊的一把鋤朝豬們大打,想奪過那梆鼓。豬昂著閃閃的獠牙,朝他一頓猛戳,差點戳斷了他的腿。宗七爹緊緊抱著他的梆鼓,不讓豬推。老伴這時衝出屋來,手拿著獵叉,大喝一聲,朝領頭的大野豬刺去。那豬被刺中厚脊,竟沒反抗,突然一鬨而散,老兩口轉過頭來,屋裡的火焰已躥上了屋頂。
山上一片噼噼叭叭的失火聲,火光沖天,宗七爹老兩口只好敲梆鼓找山下坳子裡求援。可人們何曾聽見;那蓬勃向上的火光,別人還以為是七爹在燒火糞或者燃火驅獸哩。
因撿橡子遲遲迴家的二楞子,看見山岡上有一輪像美人洗澡的月亮,這二楞子愛看天上景物,竟一下子看呆了。看著看著,一頭黑煞煞的野牲口走進那月亮中,細看是一頭野豬。又一頭野豬。又一頭野豬!……一頭小的……又一頭大的!二楞子雖腦子不太好使,還是能數清百十個數,就一直數了一百零八頭。等數完了,那輪出浴美人的滿月也西下了。又剛巧月與豬隱去的地方燃起沖天大火,心想那可是宗七爹七婆的家。聽見一陣急促沉亮的梆鼓聲,就知道山上出了事。就開始喊:
“豬來了!火來了!”
豬已經靠近他。跟著的幾隻羊發出咩咩不安的叫聲,一下子被野豬衝散。
豬們勢如破竹衝上殺坪,發出奇怪的哼叫。接著就衝進苞谷地、洋芋地裡。一聽說豬來了,村民反應還是忒快,立馬守秋的棚子裡、屋場上、田頭,燃起了驅獸的野火,敲鑼打鼓,點鞭放炮,敲起臉盆、梆鼓,一起來驅趕野豬。
槍收了,剛剛收。這下好了,豬是靈牲,好像聞到了氣味,人們奈它們不何。於是晾在山坡巖堖石縫間的莊稼地,苞谷、紅薯、洋芋,甚至藥材黨參、獨活、冬花,都成了豬們狂啃瘋噬糟蹋的物件。連村裡幾十棵杜仲樹,也讓豬啃光了皮——杜仲就皮值錢啊!
野豬們在田間地頭狂歡作樂,拼命蹂躪報復,根本不怕鞭炮,不怕火燒,守秋人只能縮在棚子裡不敢出來。躲在一棵樹上的黃姓村民將撓鉤甩下去,豬沒鉤到,樹卻被豬連根拱倒了,那人摔成了半身不遂。
白秀這從棺材裡爬出來人還很恍惚虛弱,就聽說豬來了。走出門,看到自家的那頭母豬異常興奮,衝撞加高了的豬欄,仰著脖子惡聲哼吼,煩躁不安。他要兒子中秋護著豬。可中秋要奪他手上的槍。這時村長敞開衣襟急哈哈地跑來說:
“白大爺,天不讓你死,也不讓你這杆槍死,還等什麼,去打呀!”
白秀只感頭沉如石,泰山壓頂,被幾個徒弟加上村長架上就走。
到了坡上地頭,豬已經揚長而去,地頭上,莊稼七零八落,地裡留有一拃厚的豬屎。
莊稼毀了,豬屎可是好東西。這高山上土地磽薄,本來就沒有肥力,只長雜草,不長糧食,豬踏過的地方全是上好的豬糞,也算是一點補償吧,於是家家出動,來收拾豬屎了。這東西怪味,像些死豬爛腸子的惡臭,可村民們也管不了這些,踏著滿坳子的怪臭味去找,往糞筐裡扒。咦,這屎哪來這麼沉,還這麼硬?人們扒開來一看,裡面全是圓溜溜的石頭。
第四章 野豬群(2)
“怪哩!怪哩!豬都成山精了哩!”
“人也想不出來呀!”有人說。
“可人還來收拾。豬跟了人一樣,人跟了豬一樣,換了個個兒。”有人喪氣地說。
“怎麼辦?”“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
大家圍在村長和白大爺身邊,憂心忡忡地問。
“咋辦哩,你們說?”村長吃著煙,好半天說。
空氣裡臭味愈來愈重,愈來愈噁心。
“就師傅一杆槍了……”有人嘀咕說。
“六指不能打些管子嗎?管子不是槍?”有人說。管子是指那種猛一摟、一把捏、墊槍之類的短筒子。
“管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