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字路口,米什卡撥馬向右拐去,他立在馬鐙上,告別說:“回頭見,司捷潘。安得烈伊奇!”
司捷潘用動作遲緩的手指揉了揉落滿塵土的氈帽簷,像個非俄羅斯人似的,把每一個音節都說得很清楚,冷冷地回了一句:“一路平安!”
第六卷 第七章
在菲洛諾沃一波沃林諾戰線上,雙方都在集中兵力,達到勢均力敵的程度,紅軍正在調動軍隊,積蓄力量,準備進攻。哥薩克的攻勢軟弱無力;武器彈藥都非常缺乏。所以無意打到邊界以外去,菲洛諾沃戰線上進行的戰鬥,雙方互有勝負、八月裡,戰事相對寂靜下來,從前線回來作短期休假的哥薩克們都說,一到秋天,就可能講和了。
這時節,後方的村鎮里正在忙著秋收。人手嚴重短缺。老頭子和婦女應付不了這麼多繁重的活兒;而且三天兩頭地不斷徵用農戶的大車往前線運送彈藥糧襪,也妨礙了秋收的進行。
韃靼村差不多每天都要輪流派出五六輛大車去維申斯克,在維申斯克裝上炮彈和槍彈箱,拉到安德羅波夫斯基村的轉運站,有時由於車輛不足,還要送得更遠,一直送到霍皮奧爾河邊的村鎮。
韃靼村人們的日子過得很忙亂,但是卻很淒涼。人們心裡都在惦念著遙遠的前線,心驚膽戰地、痛苦地在等待著哥薩克們的噩耗。司捷潘。阿司塔霍夫的到來,震驚了全村:每個家庭,每家的場院上,都在談論這件事。一個早已被埋葬了的、幾乎被人們忘卻了的、只有老太婆們還記著,就是她們在“超度亡魂”以後,也差不多全忘記了的哥薩克突然回來了,難道這還不夠稀奇嗎?
司捷潘在阿尼庫什卡的老婆家裡暫住下來,把行李搬進屋子,趁女主人給他做晚飯的時候,去察看了自己的家屋。他邁著沉重的、主人的腳步在灑滿月光的院於裡巡視了半天,走進半傾塌的板棚下,瞅瞅房子,搖晃搖晃籬笆樁子……阿尼庫什卡的老婆家桌於上的煎雞蛋早已經涼了,可是司捷潘一直還在察看自己長滿荒草的庭院,他把手指捏得咯吧咯吧響,像是個口齒不利落的人一樣,嘴裡一直在模糊不清地嘟噥什麼。
晚上,許多哥薩克都來拜訪他——看望,探問當年的俘虜生活。阿尼庫什卡家的內室裡擠滿了婦女和孩子。他們密密層層地站地那裡,張著黑洞洞的嘴巴,傾聽著司捷潘講敘自己的故事。他講得很勉強,蒼老的臉上一次也沒有出現過笑容一看來,生活把他折磨得夠嗆,把他徹底改變了,換了個人,第二天早晨——司捷潘還在內室裡睡覺——潘苦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來了,他用手巴掌捂著嘴低聲地咳嗽著,等候和捷潘醒來。從內室飄出來一陣陣鬆軟的泥地的涼氣和陌生的。嗆人的辛辣菸草氣味以及長途跋涉的旅人身上日久無長積存的路途氣味。
司捷潘醒了,聽到劃火柴點菸的聲響。
“我可以進去嗎、”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問,彷彿要去晉見長官似的,慌慌張張整了整扎煞的新襯衣上的褶子,這是為了出門見客,伊莉妮奇娜才給他穿上的。
“請進來吧。”
司捷潘穿好衣服,雪茄煙冒著火花,惺忪的眼睛嗆得眯縫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有點兒膽怯地邁過門限,一看到司捷潘大變了樣子的臉和他絲揹帶上那些金屬飾物,不禁大吃一驚,就站在那裡,伸出了半握的黑手巴掌。
“你好啊,老街坊!看到你活著回來……”
“您好!”
司捷潘把揹帶套在下垂的健壯的肩膀上,晃了晃,很有身份地把自己的一隻手巴掌放在老頭子的粗糙的手裡,彼此迅速地瞅了一眼。司捷潘的眼裡閃著敵視的藍光,麥列霍夫鼓脹的斜眼裡流露出尊敬和略帶嘲諷的驚訝神情。
“你老啦,司喬帕……老啦,親愛的鄰居。”
“是啊,老啦。”
“大家已經給你追悼過亡魂啦,就像給我家的葛利什卡……”老頭子說出了日,就後悔地突然頓住;這話說得太不是時候了。他試著改變話題:“上帝保佑,你壯壯實實地活著回來啦……感謝主!我們也為葛利什卡追悼過亡魂,可是他跟拉撒路一樣,又活著回來啦。他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老婆娜塔莉亞,卜帝保佑,身體也好起來啦一是個賢惠的娘兒們……我說,好孩子,你怎麼樣啊?”
“謝謝您啦。”
“你肯到我家來串串門嗎?來吧,賞個臉吧,咱們一起幾拉拉家常,”
司捷潘沒有答應,但是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死氣白賴地請求他。而且生氣了,司捷潘只好屈從他洗過臉,把剪得很短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