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鏡面農夫”們的工作十分重要,他們飛行在銀色大地上空,仔細地觀察著地面的每一處異常變化,隨時進行緊急加固,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們的收人因此增長很多.但這中間得利最多的,還是已成為中國太陽工程第一負責人的莊宇,他連普通大學畢業生也不必僱了。
但“鏡面農夫”們都明白,他們這批人是第一批也是最後一批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太空工人了,以後的太空工人最低也是大學畢業的。但他們完成了莊宇所設想的使命:證明了太空開發中的底層工作最用要的是技巧和經驗,是對艱苦環境的適應能力,而不是知識和創造力;普通人完全可以勝任。
但太空也在改變著“鏡面農夫”們的思維方式,沒有人能像他們這樣,每天從三萬六千公里居高臨下看地球,世界在他們面前只是一個可以一眼望全的小沙盤,地球村對他們來說不是一個比喻,而是眼前實實在在的現實。
“鏡面農夫”作為第一批太空工人,曾在全世界引起了轟動。但隨著近地空間開發產業化的飛速發展,許多超級工程在太空中出現,其中包括用微波向地面傳送電能的超大型太陽能電站,微重力產品加工廠等,容納十萬人的太空城也開始建設。大批產業工人擁向太空,他們都是普通人,世界漸漸把“鏡面農夫”們忘記了。
幾年後,水娃在北京買了房子,建立了家庭,又有了孩子。每年他有一半時間在家裡,一半時間在太空。他熱愛這項工作,在三萬多公里高空的銀色大地長時間地巡行,使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超脫的寧靜;他覺得自己已找到了理想的生活,未來就如同腳下的銀色平原一樣平滑地向前伸展。但後來的一件事打破了這種寧靜,徹底改變了水娃的心路歷程,這就是他與史蒂芬·霍金的交往。
沒有人想到霍金能活過一百歲,這既是醫學的奇蹟,也是他個人精神力量的表現。當近地軌道的第一所太空低重力療養院建立後,他成為第一位療養者。但上太空的超重差一點要了他的命,返回地面也要經受超重,所以在太空電梯或反重力艙之類的運載工具發明之前,他可能回不了地球了。事實上,醫生建議他長住大空,因為失重環境對他的身體是最合適不過的。
霍金開始對中國太陽沒什麼興趣,他從低軌道再次忍受加速重力(當然比從地面進入太空時小得多)來到位於同步軌道的中國太陽,是想看看在這裡進行的一項關於背景輻射強度各向微小異性的宇宙學觀測,觀測站之所以設在中國太陽背面,是因為巨大的反射鏡可以擋住來自太陽和地球的於擾。但在觀測完成,觀測站和工作小組都撤走後,霍金仍不想走,說他喜歡這裡,想多呆一陣兒。中國太陽的什麼東西吸引了他,新聞界做出了各種猜測,但只有水娃知道實情。
在中國太陽生活的日子裡,霍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鏡面上散步,讓人不可理解的是,他只在反射鏡的背面散步,每天散步的時間長達幾個小時。空間行走經驗最豐富的水娃被站裡指定陪博士散步。這時的霍金已與愛因斯坦齊名,水娃當然聽說過他,但在控制站內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很吃驚,水娃想像不出一位癱瘓到如此程度的人怎麼做出這麼大的成就,儘管他對這位大科學家做了什麼還一無所知。但在散步時,絲毫看不出霍金的癱瘓,也許是有了操縱電動輪椅的經驗,他操縱太空服上的微型發動機與正常人一樣靈活。
霍金與水娃的交流很困難,他雖然植入了由腦電波控制的電子發聲系統,說話不像上個世紀那麼困難了,但他的話要透過實時翻譯器譯成中文水娃才能聽得懂。按領導的交待,為了不影響博士思考問題,水娃從不主動搭話,但博士卻很願與他交談。
博士最先是問水娃的身世,然後回憶起自己的早年,他向水娃講述童年時在阿爾班斯住的那幢陰冷的大房子,冬天結了冰的高大客廳中響著瓦格納的音樂;還有那輛放在奧斯明頓磨坊牧場的馬戲車;他常和妹妹瑪麗一起乘著它到海灘去;還有他常與父親去的齊爾頓領地的愛文家燈塔……水娃驚歎這位百歲老人的記憶力,更讓他吃驚的是,他們之間居然有共同語言,水娃講述家鄉的一切,博士很愛聽,當走到鏡面邊緣時還讓水娃指給他看家鄉的位置。
時間長了,談話不可避免地轉到科學方面,水娃本以為這會結束他們之間難得的交流,但並非如此,向普通人用最通俗的語言講述艱深的物理學和宇宙學,對博士似乎是一種休息。他向水娃講述了大爆炸.黑洞.量子引力,水娃回去後就啃博士在上世紀寫的那本薄薄的小書,再向站裡的工程師和科學家請教,居然明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