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她將梧桐的魂魄鎖在體內,自己附身了上去,去接近了思凡。
在思凡看不見的地方,在那分開的十年間,真正的梧桐才會茫然甦醒,她本性其實與樓月潼截然不同,溫柔而安靜,很聽話,所以才會接受加諸在她身上的聯姻。
原本的命數里,思凡的情劫物件根本不是梧桐,而是另一個會與思凡在戰場上相遇的敵國女將,她會救了思凡,痴戀於他,而思凡卻因二十幾年的成長心如止水,兩人會糾纏十年,最後思凡以命還恩,算是了結,從頭到尾只有恩義,而無情愛。
不動情,則情劫自消。
可樓月潼擅自篡改了命數,她附身梧桐,在思凡未長成的心境裡留下印記,再見時欲擒故縱——魔界多的是為她神魂顛倒的,她是個魔女,這些手段信手捏來。
如果是聖尊,道心通明,不會受她引誘,可思凡無法視若無睹,他早已彌足深陷,真的愛上了梧桐,不,應該說是樓月潼附身的梧桐。
時機成熟,便到了小魔女收網之時。
敵國退兵,這一場戰爭終於是贏了,思凡滿心歡喜,卻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梧桐,等到了國君的賜死的旨意,正如梧桐所說,輸了他會死,贏了他也要死,那一步踏出就註定回不了頭了。
除非他造反。
可他從來不想做什麼國君,當什麼帝王,他想牽著梧桐的手遠離喧囂,想再認認真真的告訴她一次“喜歡你”。梧桐若想成親,他就娶她,若介意兄妹名分,他就像兄長一樣陪著她,閒時賞花,醉時遊樂,只要她願意,怎樣都好。
黃昏日久,沙塵迷了眼睛。
“毒酒是我自己飲下的。王兄的確是想殺你,可他也說對了一句話,我是你妹妹,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情孼只會招來禍患。戰亂剛休,國家再也經不起動盪了。我死了才好,王兄沒有再殺你的理由,你也無需大動干戈,”梧桐面色如紙,強撐著一口氣低低的說:“……何況我有心疾,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思凡只看到她嘴唇開合,腦中一片空白。
他的悲傷,憤怒,與絕望,清晰的傳進了程梓川的心裡,彷彿在心上劃了深不見底的一刀,告訴他,這就是失去所愛之人的恐懼與痛苦,哪怕成仙成神也忘不了。
“……不要死!”
思凡周身隱隱有光亮起,凡人看不到,樓月潼看到了,伸指一彈,變了個遊方道士,一副正巧趕至的模樣,問了思凡一句:“你想救她嗎?”
“你……能?”
“要想救她,只有用你的命來換。你捨得放棄一切嗎?”
思凡低下頭,終於笑了,他的笑容乾淨如雪,似瞬間雲破月來,夜色盡褪,似天邊的第一縷晨曦初露,那是他一生中笑得最滿足的時刻——大抵是因為,終於能為她做什麼了。
詩萬卷,酒千觴,幾曾著眼看王侯?
他不思凡塵,可若凡塵有她,他便是思凡。
樓月潼算的太好,在人心上劃了一刀又撒鹽,痛徹心扉至絕望,再將生機送了上來——這令與思凡一體的程梓川心裡涼成一片,他分不清她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或者,從始至終連一分真心都沒有,她的自導自演也著實可怕。
當年便能做到這一步,如今對他呢?
程梓川自認還不如思凡真誠純粹,樓月潼對思凡毫不動容,對他就能另眼相看?如果與他的感情也是為了目的而自編自演的另一場戲呢?
他冷眼看著樓月潼達成所願。
以命還恩是了結,為愛捨命卻是情劫的開始,更何況思凡的心裡還有牽掛,有不捨,有遺憾,有對梧桐強烈而純粹的愛……種種的執念成就二人的因果,就像一根線綁著,今生來世,他們總會相逢,然後繼續糾纏。
情劫變成命劫,是思凡在鬼界苦守百年,等到的卻是梧桐與夫婿攜手而來,看到的是梧桐頭也不回的奔向奈何橋。
他不求她為他守一生,可她卻說,不認得他了。
多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那不是他的“梧桐”,而他的“梧桐”也只不過是利用他。
每每他以為最痛苦了,她卻總能讓他感受到更深一層的痛苦。
刻骨的愛恨,交匯著巨大的茫然,在心裡縮成影子,漸漸腐蝕著圓潤的道心,再任由他下去,他也回不去天外天了。天道有感,終於出手帶走了他。
程梓川還停留在這裡,他看到真正的“梧桐”來了,看到她冷漠的聽完孟婆講述的一切,看到她有恃無恐的與天道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