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帝坐擁了江山也享受不到富貴榮華,只能在這寂地裡不見天日,那還有什麼意思……
白錦也只隨意掃了兩眼,便抬步要去找她現在的主子,還沒等她大著膽子去敲另外兩間屋的房門,她便停下了手。因為那道在白雪中明明滅滅的修長身影正背對著她,只一身玄青色深衣,衣袂被風鼓得獵獵作響,獨擁了這苦寒,立在不遠處的懸崖邊上。看樣子像是了許久,因為那如墨的青絲之上,縱是在這樣的風中,也已然爬滿了白雪。
而那崖巔是直直地劈下的,沒有任何坡度,那人好似隨便一個不留神,就能飄然而逝。白錦看得心驚肉跳,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用力地捏著傘冒著風雪向那人走去。
地上的新雪已經積了沒足的厚度,白錦的每一步都深深地埋在雪裡,在銀白之上烙下一道道痕跡,風雪夾雜著吹過,一時間竟吹不散。
不過等她走到玄綦身後約一尺距離的時候,才知道這人為何吃飽了沒事幹硬是要站在這地兒吹冷風。
九峰山是很高很直的,很清很苦的,所以從山巔向下看時沒有任何遮擋物,若說有,也只是的軟綿綿看上去便讓人心生好感的浮雲。
山腳是黃琉璃瓦紅硃砂牆的大邑皇宮,一疊一疊地佔了百里地,佈局精密錯落有致。玄色宮城外便是京都,青牆黑瓦坐落如棋盤,門楣集市聚整合游龍,期間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巷陌縱橫,市井熙攘。雖還是初晨便已然開始熱鬧起來,伴著一戶戶人家嫋嫋升起的炊煙,和著遠方地平線上逐漸顯露的霞光,儼然一副盛世之狀。
京都外,便是青山秀水的郊野,還有緊挨著流過的邑城河,寬廣平靜的河上沿岸停靠著商船,此刻沒有揚帆,卻也是千桅萬索好不壯觀,再往外,便又是好幾座城池,還能隱約看出綿延幾十裡的城牆和護城河的形狀,再向外些,便只能見到星星點點的墨色,亦或是起伏的山脈,更往外些,便似乎是浸了融雪的山水畫,浩淼成一長片的水墨色……
這才是大邑的萬里江山。
所以在八百里之外回望九峰山的行者,是否會知道,在九峰山巔,還有個遙望八百里的君主?
所以這大邑的千萬子民,是否會知道,守著他們的人,是一天一天的孑然獨立,守在離他們一千五百丈的冰雪中?
白錦此生從未走出過京都,現下自然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可見到了,卻也只能呼吸一滯,為這壯美江山震撼,可震撼之下,卻也蔓延爬上深深的無力與孤寂。
這山巔飛舞紛亂的雪,只在山巔下著,竟不是同一個季節地活在同一個世界。
白錦輕輕地上前一步,踮起腳來給那人撐傘,一邊伸手撣去他衣上的風雪,卻發現那人穿得極薄。這樣的雪天,竟凍不死麼……
玄綦早便知身後站著個人,卻依舊被白錦的動作嚇了一跳,微微躲開她的動作,轉過身來低頭看她。
白錦這才清晰地看到了玄綦的面容,忍不住一個晃神。
那人的膚色極白,像是常年不見光的樣子,幾乎要和雪融為一體。而臉面上的五官也像是冰雕的一般,鼻骨挺拔,俊美得異常,並不過分凌冽也不過分柔和,又搭上這樣毫無起伏的神情,便更不像是個活物。而渾身散發著的氣息,也不知是不是在山巔久了,竟也同冰雪一般冷得刺骨,寒得生畏。
可那人的眸子才是最醒目的,是一種澄澈純粹的湛藍色,比大晴的藍天都要乾淨三分,加上好看的形狀和濃密纖長的黑睫,便更似是瓷器一般精緻易碎。而靠近眼角的下睫處,有一滴墨色的淚痣,生生帶了三分茫然,三分脆弱。
說起來這玄帝已經二十有六也算快步入而立,可面目卻似乎在這山巔凍結了一般,依舊是個朗朗少年。
白錦平生都沒見過這樣的面貌,更沒想過這大邑的君主會是這般長相。
湛藍的眸子和淚痣……
為何主宰江山的君王,生了這副孱弱精細的面貌,讓人看一眼便覺得心裡發酸?
只是那人在長睫輕顫之下,帶了幾分慌亂。
眉心的硃砂痣……禁忌之體……玄、絮。
這是另一個麼,他所謂的救贖?
兩人就這般無言地對視了良久。
終究還是白錦在那人太過冰涼坦蕩的目光之前敗下陣來,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得自己不論說些什麼在這人面前定都愚鈍得像只剛生出來的猿猴,而她的手依舊舉著,固執地給他打著傘。
玄綦這才注意到了白錦微微發顫的足尖,伸出手來無言地接過她手中的傘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