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番譏諷給氣瘋了。安思順資歷比他老得多,而他的年紀卻比安思順大得多,他是因為河西節度使王倕方才在軍旅中嶄露頭角,可安思順卻很早就已經是一州之主了。所以,哪怕兩人如今可以說是王忠嗣身邊左膀右臂的角色,彼此卻始終不和。這會兒,他甚至忘了主帥正在裡頭養傷,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對準安思順的寬臉就是一拳。可安思順早就防著他的偷襲,一偏頭躲了過去,緊跟著,兩個人便在院子中扭打成了一團。
剛剛兩人猶如死敵對頭似的站在院子裡,僕婢下人無不躲得遠遠的,可總有人小心留意著兩人的狀況。當發現他們果然打了起來,立刻就有人拔腿跑去稟報南霽雲。南霽雲正在和虎牙在王忠嗣的屋子外間說起當時的戰況和王忠嗣的傷情,聽到外間竟然鬧了這麼一出,他登時勃然色變。他甚至來不及對虎牙解說什麼,三步並兩步衝了出去,見院子裡兩員大將果然廝打在了一塊,總算還沒有動用兵器,他頓時低低吼了一聲。
“大帥還重傷未愈,正需要二位安撫河西隴右,以防吐蕃入侵,你們卻因為私怨在這兒大打出手,對得起大帥嗎?”
話音剛落,哥舒翰顧不上安思順抽冷子給自己的一拳,撇下對手後便衝到了南霽雲跟前,一把拎住了他的領子,怒聲喝道:“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你不盡心保護大帥,怎會至於如此?現在你把持著大帥不讓我們見面,不就是衝著大帥的位子,說什麼假惺惺大義凜然的話!”
面對年紀足可當自己父親的哥舒翰,南霽雲面上露出了森然怒色。他一把掙脫了對方的鉗制,顧不上被扯壞的領子和衣襟,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若是圖謀高官厚祿,讓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你們知不知道,大帥之前清醒時,曾經拼盡全力留下了給陛下的奏疏,舉薦你們兩個分別節度河西隴右?可你們呢?就算往日有再大的私怨,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你們就不能收斂一點,就不能讓大帥安心養傷?”
短短几句話,哥舒翰和安思順全都愣住了。兩人全都是胡人,勇猛善戰,同時又自負衝動,但對王忠嗣這個主帥卻都心悅誠服,尤其是此次石堡城這一戰,他們一舉拿下了石堡城,王忠嗣卻自己承擔了最艱難的一戰!所以,當得知王忠嗣哪怕在重傷之際,甚至連他們的前程都想到了,他們不禁都有些慚愧和臉紅,可對視一眼後,又同時輕蔑地別開了目光。
哥舒翰更是啐了一口,繼而直截了當地問道:“南將軍,算是我哥舒翰心直口快,一直誤會了你,我給你賠不是。既然你說到石堡城,那還請給個章程,我和安思順,誰走誰留?”
所謂誰走誰留,當然意味著誰留在河西,誰又去隴右。見哥舒翰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南霽雲方才沉聲說道:“哥舒將軍在河西多年,而安將軍在隴右多年,大帥就是如此安排的,此中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思順當即也不再遲疑,肅然拱了拱手後便開口說道:“既然如此,如若大帥清醒,霽雲你替我問候一聲,我先回隴右去主持大局了。”
安思順在隴右多年,而哥舒翰崛起於河西,這樣的分派最是公允。所以,哪怕哥舒翰有些遺憾不能回隴右去,對上必定會瘋狂反撲的吐蕃,從而再多建戰功,把安思順壓下去,可想到吐蕃也可能會另闢蹊徑進攻河西,而且他對這裡更加熟悉,他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因此,安思順一走,他剛剛鬧了一場,此刻也無顏在這裡多做停留,又再次誠懇地賠了個禮後就匆匆離去了。
直到這兩員大將全都走了,一直隱身門後的虎牙方才悄然出來,見南霽雲站在原地滿臉悵然,他便伸出手來在其肩膀上輕輕一拍,這才寬慰道:“別和這兩個嘴上沒個把門的胡將一般計較。之前你被蓋嘉運和皇甫惟明壓得喘不過氣來,大帥就一直長吁短嘆,直到王大帥節度河隴,大帥方才打消了設法調你出去的念頭。只不過,王大帥也未免太偏心了吧?安思順和哥舒翰雖說勞苦功高,你此戰亦是功勞不小,怎的就對你沒個安排?”
南霽雲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等到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屋子裡,多了個心眼的他又來到正在養傷的王忠嗣所在的裡間,這才發現留在這裡伺候的一個小從者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他,而在那張長榻上,王忠嗣赫然已經醒得炯炯的,顯然,剛剛外頭的動靜,這位河西隴右節度使恐怕聽得清清楚楚!這下子,南霽雲的那張臉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大帥……”
王忠嗣蒼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目光卻落在了南霽雲身後的虎牙身上。認出了對方之後,他牽動嘴角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卻有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