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咫尺的容顏,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藥,那樣清麗皎美,發流如雲。她的呼吸香而甜,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她眸子那樣晶瑩透亮,就像最飽滿的兩丸黑水銀,極遠極高處是湛藍的天,一朵雲緩緩流過,她的眼中也彷彿有了雲意,泛著難以描述的朦朧,他竟然不知道應該放手,她的頭髮掃在臉上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兩個極響的噴嚏。
第九章,若非群玉山頭見(4)
這兩個噴嚏卻打壞了,立時便有人喝問:“什麼人在那裡?”
兩個人本來就心虛,養尊處優的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形。慕臨月慌道:“快走!快走!”定湛亦怕被人捉住,忙道:“我頂你上牆,你先走。”蹲身讓她踩在自己膝上,再上到自己肩頭,將她頂上牆頭。慕臨月在牆頭上遠遠看見三四個僧人往這邊來,心下大急,連嚷:“六哥快走!”定湛萬忙中還俯身折了兩大朵芍藥花,銜在口中,衝上前去,借勢在牆上連蹬兩步,躍上牆頭。兩個人順著那株大樹,一溜而下,定湛牽了她的手,一路疾奔。
兩個人一口氣跑出寺門,但見寺前人山人海,推攘不動的人潮如湧,方才住腳,慕臨月被他拉著一路狂奔,到了此時只是大口大口喘氣,連腰都已經直不起來。定湛又累又氣又好笑,將兩朵芍藥交到她手中,說:“就為這兩朵花,可真不值得。”見她長髮散亂,回頭見那幾名追趕出來的僧人仍在不斷四處張望,心中一動,抽出袖中錦帕,道:“你快將頭髮束好。”慕臨月接過錦帕去,將長髮重新束好,拈著那兩朵花,嗅了嗅花蕊,悵然嘆了口氣:“這樣好看的花,竟然一點也不香,可見世上事不如意十居八九。”定湛道:“真是小孩子,有的花香,有的花不香,這又和世事如意不如意扯得上什麼干係?”慕臨月嫣然一笑,笑顏竟比她指間的花更美。定湛不敢再看,說:“走吧。”與她出來尋著了馬,上馬回慕府去。
歸去已是黃昏時分,她悄悄溜進二門,接應她的丫頭近香早急得團團轉,見她進來,忙忙攙住了她,說:“夫人問了幾遍,都要瞞不住了。”臨月正欲隨她走,忽想起一事來,伸手摸了摸腰帶,失聲道:“我的釧子不見了。”定湛本來已經走出好幾步開外了,聽見她這樣說,轉身見她臉色煞白,猜想只怕是落在大明寺了,忙安慰她:“不要緊,我替你去尋。”
過了幾日,終於有機會見著她,趁人不備告訴她:“我親自去花圃尋了兩遍都沒找見,說不定是落在路上,被人拾去了也不一定。”
她低聲答:“沒找到——也就罷了。”可是眼裡有種小女孩罕見的神色,讓人覺得無限惆悵。
第十章,會向瑤臺月下逢(1)
是什麼時候,扯住他衣袖的小女孩就長大了?
那一日他與慕元在後園裡比試射圃,遠遠望見她由近香陪著打橋上過,一襲鵝黃單衫,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溫柔的一抹春色,撞進眼簾時,嬌嫩得令人微微心疼。及笄之後與他相見的機會就幾乎已經沒有了,這樣偶然撞見,亦是規規矩矩行禮:“見過六哥。”
她手裡照例執著一柄水墨繪山水的白紈扇,遮去了大半面容,露出鬢側斜簪的一朵芍藥,花瓣嬌豔,在春風中微微顫抖,襯得一雙明眸依舊如記憶中靈動剔透,眼波盈盈一繞,彷彿春風乍起吹起無限漣漪。他只覺得心中“怦”得一跳,天地間湧起無盡心潮,盡融在她這一雙眸中。
他再替自己斟上一杯酒,慢慢的飲得盡了,滿天月華如水,照見閣中自己身影映在紅氆氌上,孤伶伶無限悽清。
他轉過臉去,臉上浮起一抹微笑,對孟行之道:“既然老七已經忌憚那招殺著,本王索性成全他。”
孟行之道:“王爺亦不必急在一時,失了沉著反倒不好。”
他臉上仍是那種散漫慵懶的笑意:“咱們沉得住氣,有人可不一定沉得住氣。”
皇帝的萬壽節是五月十五,因為還在守制,所以一切慶典從簡。饒是如此,還在四月裡司禮監就已經大忙特忙,預備賜宴遊治等諸項事宜,偌大的行宮之中,何處領宴,何處歌舞,何處遊幸,都要一一佈置起來,直忙得人仰馬翻。誰知一進五月,皇帝突然改了主意,要提前巡幸東華京,去東華京過萬壽節。
因京中夏日暑熱,歷代皇帝每年六月,皆幸東華京的行宮避暑,至初秋方迴鑾西長京。皇帝素來喜寒畏熱,想是怕六月里路上褥熱,故而將避暑的日子提前了一個月,這下該豫親王著急了,因為他統領駐蹕。此去東華京十來日路程,向來大駕走蹕道,宮眷則乘舟順著東江迤邐而下,文武百官,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