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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在自己的神殿裡講道,故而講得格外真摯,感人肺腑,博里納日人臉上的憂鬱表情隨之消失。

文森特對他的“黑下巴”聽眾說:“我們是世間的陌生人,這是一個古老而良好的信念。

然而我們並不孤單,因為上帝與我們同在。我們是朝聖者,我們的生活就是從塵世到天堂的漫長路程。

“悲哀比歡樂更好——即使在愉悅中,我們的心仍然是哀痛的。與其到歡宴的家去,毋寧到居喪的家宏,因為哀痛能使我們的心更為安寧。

“對篤信耶穌基督的人來說,悲哀無不帶著希望。塵世唯有不斷地再生,不斷從黑暗走向光明。

“主呀,保佑我們遠離罪惡吧。別讓我們貧窮,也別讓我們富有,只要給我們足夠吃的麵包。”

“阿們。”

德克拉克太太第一個走到他的身邊。她的眼睛含著淚水,她的嘴唇哆噱著。她說:“文森特先生,因為我失去了上帝,所以我的生活艱難。但你又把上帝帶回給我們啦。我為此感謝你。”

人走光了,文森特鎖上門,沉思地上山走向德尼的家。他從晚上所受到的歡迎中可以看出,博里納日人對他所持的保留態度已經完全打消,他們終於相信他了。作為一名上帝的使者,他現在完全被“黑下巴”所接受。是什麼引起了這種變化?這不可能是因為他有了一所新教堂,因為這種事情對礦工來說,根本無所謂。他們不知道他的傳道任命情況,因為他一開始並沒有告訴他們他是非正式福音傳道者。雖然他這次作了熱情動人的講道,但是在破草棚和廢馬廄中,他也作過同樣好的講道。

德尼一家已經離開國房,在小房間裡睡下了,但烤房裡還充滿著新鮮的、美味的麵包香昧。文森特從廚房裡的深井中打水,把水從吊桶中倒入盆內,上樓去拿肥皂和鏡子。他把鏡子靠在牆上,照看著。果然,他的猜測不錯,在弗內家裡,他不過洗去了臉上的一小部分煤灰。他的眼皮和下巴還是黑的。一想到自己如何滿臉煤灰地在新的神殿裡講道,一想到他的父親和斯特里克姨父如果看到這模樣一定會驚惶時,不禁笑了起來。

他雙手浸入冷水,用從布魯塞爾帶來的肥皂掛出泡沫,剛要用肥皂水狠擦面孔時,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的溼手伸向空中。他再一次瞧著鏡子,看到前額的皺紋裡、眼皮上、兩頰上和巨大的球形下巴上,佈滿了從垃圾上沾來的黑煤灰。

“當然啦!”他大聲說。“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接受我的道理。我終於和他們打成一片了。”

他把手洗乾淨,不洗臉就去睡覺。他留在博里納日的日子裡,每天在臉上擦點煤灰,這樣他就和別人~模一樣了。

破口清晨二點半,文森特起身,在德尼的廚房裡吃了塊乾麵包,二點三刻在門口與雅克碰頭。一夜大雪紛飛。通向馬卡斯的路被雪掩沒了。他們越過田野走向煙囪和垃圾的一路上,文森特看見四面八方的礦工們匆匆踏雪而行,小小的黑影在趕回自己的窩去。天氣酷冷,礦工們把黑上衣的領子翻起兜住下巴,縮頭聳肩,抵禦嚴寒。

雅克把他先帶到掛放煤油燈的房間,架上的燈按號碼掛著。“一旦下面發生事故,”雅克說,“我們就可以從取走的燈曉得誰出事了。”

礦工們心急慌忙地拿下自己的燈,奔過積雪的院子,進入升降機的磚房。文森特和雅克與他們一起走去。升降機有六層,每層一格,每一格中可放一輛煤車升到地面。每一格只能供兩人舒暢地蹲坐,五個礦工緊緊擠在一格里,就象一堆煤往下降落。

因為雅克是工頭,所以他和文森特以及一名他的助手,單獨佔用最上面的一格。他們低低地蹲坐著,腳尖抵著礦壁,頭頂觸著吊纜。

“把手直放在身前,文森特先生,”雅克說。“如果手碰到旁邊礦壁,就會軋斷。”

訊號一發,升降機就沿著鐵軌向下滑落。升降機下落的通口不過比升降機大寸許而已。

他看到腳下半英里外漆黑一團,想到萬一升降機出毛病,便會摔死的時候,渾身一陣寒噤。

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在一個無底的黑洞裡往下落去。他知道不必過分擔心,因為升降機已有兩個多月沒有出事故了,但是,昏暗搖晃的煤油燈火併不能使他保持理智。

他把這種本能的心驚膽戰告訴雅克,後者同情地微笑。“個個礦工都有那樣的感覺,”他說。

“但他們一定習慣於這樣下去的吧?”

“不,永遠不習慣!對升降機的一種無法克服的恐懼和不安一直伴隨著他們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