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聽一句起來,半年間那一個筆頭上,不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紅頂兒。滿朝人人側目,個個驚心,他到處屁也不敢放一個。就是他不在那裡,也只敢密密切切地私語,好象他有耳報神似的。侖樵卻也真厲害,常常有人家房闈秘事,曲室密談,不知怎地被他囫囫圇圇地全探出來,於是愈加神鬼一樣地怕他。說也奇怪,人家愈怕,侖樵卻愈得意,米也不愁沒了,錢也不愁少了,車馬衣服也華麗了,房屋也換了高大的了,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諾;氣焰熏天,公卿倒屣;門前車馬,早晚填塞。雯青有時去拜訪,十回倒有九回道乏,真是今昔不同了。還有莊壽香、黃叔蘭、祝寶廷、何珏齋、陳森葆一班人跟著起鬨,京裡叫做“清流黨”的“六君子”,朝一個封奏,晚一個密摺,鬧得雞犬不寧,煙雲繚繞,總算得言路大開,直臣遍地,好一派聖明景象。話且不表。
卻說有一日黃叔蘭丁了內艱,設幕開弔。叔蘭也是清流黨人,京官自大學士起,哪一個敢不來弔奠。衣冠車馬,熱鬧非常。這日雯青也清早就到,同著唐卿、菶如、公坊幾個熟人,聚在一處談天。一時間,壽香、寶廷陸續都來了,大家正在遍看那些輓聯輓詩,評論優劣。壽香忽然喊道:“你們來看侖樵這一付,口氣好闊大呀!”唐卿手裡拿著個白玉煙壺,一頭聞著煙,走過去抬頭一望,掛在正中屏門上一付八尺來長白綾長聯,唐卿就一字一句地讀出來道:看範孟博立朝有聲,爾母曰教子若斯,我暝目矣!
郊張江陵奪情夫忍,天下惜伊人不出,如蒼生何?唐卿看完,搖著頭說:“上聯還好,下聯太誇大了,不妥,很不妥!”寶廷也跟在唐卿背後看著,忽然嘆口氣道:“侖樵本來鬧得太不像了,這種口角都是惹人側目的。清流之禍,我看不遠了!”正說著,忽有許多人招呼叫別聲張。一會兒,果然滿堂肅靜無譁,人叢中走出四個穿吉服的知賓,恭恭敬敬立在廳簷下候著。雯青等看這個光景,知道不知是那個中堂來了。原來京裡喪事知賓的規矩有一定的:王爺中堂來吊,用四人接待;尚書侍郎;用二人;其餘都是一人。現在見四人走出,所以猜是中堂。誰知遠遠一望,卻見個明藍頂兒,胖白臉兒,沒鬍子的赫赫有名的莊大人,一溜風走了進來。四個知賓戰兢兢地接待了迭。莊大人略點點頭兒,只聽雲板三聲,一直到靈前行禮去了。禮畢出堂,換了吉服,四面望了望,看見雯青諸人都在一堆裡,便走過來,作了一個總揖道:“諸位恭喜,兄弟剛在裡頭出來,已得了各位的喜信了。”大家倒愣著不知所謂。侖樵就靴統裡抽出一個小小護書,護書裡拔出一張半片的白摺子,遞給雯青手裡。雯青與諸人同看。
原來那折上寫著:
某日奉上諭,江西學政著金汮去;陝甘學政著錢端敏去;浙江學政著祝溥去。
其餘尚有多人,卻不相干,大家也不看了。侖樵又向壽香道:“你是另有一道旨意,補授了山西巡撫了。”壽香愕然道:“你別胡說,沒有的事。”侖樵正色道:“這是聖上特達之知,千秋一遇,壽香兄可以大抒偉抱,仰答國恩。兄弟倒不但為吾兄一人私喜,正是天下蒼生的幸福哩!”壽香謙遜了一回。侖樵道:“今日在裡頭還得一個訊息,越南被法蘭西侵佔得厲害,越南王求救於我朝,朝旨想發兵往救呢!”唐卿道:“法蘭西新受了普魯士戰禍,國力還未復元,怎麼倒是他首先發難,想我們的屬地了?情實可惡!若不借此稍示國威,以後如何駕馭群夷呢!”雯青道:“不然,法國國土,大似英吉利,百姓也非常猛鷙。數十年前有個國王叫拿破崙,各國都怕他,著實厲害。近來雖為德國所敗,我們與他開釁,到底要慎重些,不要又像從前吃虧。”壽香道:“從前吃虧,都見自己不好,引虎入門,不必提了。至於庚申之變,事起侖卒,又值內亂,我們不能兩顧,倒被他們得了手,因此愈加自大起來。現在事事想來要挾,我們正好趁著他們自驕自滿之時給他一個下馬威,顯顯天朝的真威力,看他們以後者敢做夜郎嗎!”侖樵拍著手道:“著啊,啊!目下我們兵力雖不充,還有幾個中興老將,如馮子材、蘇元春都是百戰過來的。我想法國地方,不過比中國二三省,力量到底有限,用幾個能征慣戰之人,死殺一場,必能大振國威,保全藩屬,也叫別國不敢正視。諸位道是嗎?”大家自然附和了兩句。侖樵說罷,道有事就先去了。雯青、壽香回頭過來,卻不見了菶如、公坊。公坊本不喜熱鬧,菶如因放差沒有他,沒意思,先走了,也就各自散回。雯青回到家來,那報喜的早擠滿一門房,“大人升官”、“大人高發”的亂喊。雯青自與夫人商量,一一從重發付。接著謝恩請訓,一切照例的公事,還有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