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幫傭一見到李政,便也不自然地扭回臉去,偷瞧一下楊桂蘭的表情,各自忙碌。於是李政只得一個人輕車熟路、卻又孤苦伶仃地登上二樓。
書房的門虛掩著,他卻故意放重了腳步,在門上敲了兩下。直到裡面傳來一句低沉“進來”,這才推門而入,滿目春風。
“董事長,晚上好。”
這屋子裡面的董事長有兩個——景宏江,景科舜華前任董事長;景峰,景科舜華現任董事長。
後者輕輕點了下頭,前者卻似有些不滿。上了年紀的老董事長皺了眉頭,“讓你搬回來住,隔三五天跑來跑去,你不嫌累?”
李政微低下頭,含笑道:“我想離公司住近些,加班方便。”
景峰臉上幾不可察的一絲緊張與警惕驟然而減,像是鬆了一口氣。李政這才安心走了進去。
從景府出來時幾近深夜,李政靜靜凝視手機螢幕良久,還是撥通了鍾蕾的號碼。
“因為想你,這樣的夜晚顯得更加孤寂。倘若沒有遇見你,輕語流年誰令我憂傷?倘若沒有遇見你,沉浮追憶誰撫我淒涼?我尋尋覓覓,破碎的心原早遺落在你的懷裡。”
“你在哪裡?我送你上醫院。”鍾蕾強忍出鎮定,渾不覺自己的嘴角原來在微微抽搐。
“明天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對不起,明天我去攀巖。”
“一起?我開車送你。”
“謝謝你。我聯絡好了摩的司機。”
放下電話的時候,鍾蕾捂了很久的臉,於是手跟臉之間相差太遠的溫度終於變得有些統一了。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情話,從來沒有。雖然剛剛那一句不解風情說得咬牙切齒、堅定無比,可是不得不承認,即使明知玩笑,這樣的話聽起來還是讓心裡升起異樣。
於是這一刻,她終於有些明白當初她母親對她父親的選擇。
當你所愛的人明知永遠失去,那麼接受一個至少是可以接受的人,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救贖的解脫?只是這份解脫,卻如一副永恆的十字架,一旦背上,哪裡還能取得下?!
這種任性的事兒,她沒能力。
從柏塘到河北省邊境的九華山,摩的是到不了的——油明顯不夠燒。事實上鍾蕾下了長途汽車又轉大巴、出租、三輪摩托車三種交通工具,這才來到九華山腳下。
幽靜的山林,早褪去夏季的生機。在這臨近初春的冬季裡,只有堅硬泥土散發出的寒冷氣息瀰漫在叢林的小路。彎彎曲曲,肅然孤寂,只她一個人。
身後不再有汽車追趕上來的發動機響聲;不會有人對她挑眉嬉戲說“會擋了別人上下班的路”;不會有突然出現在巖場的假意冰冷;不會在篝火旁肆意揮霍她的注目……
所有這一切,再無蹤跡。
鍾蕾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如果她能遲鈍一些,至少不是她率先發現那一段往昔的秘密;或者她的臉皮再厚一些,就這樣留在齊家琛身旁,一直到齊盛堯實在憋不住把她揭發出來,又能怎樣?
至少現在,她還能留在他身旁。
他的眉眼,那樣濃郁,無波無瀾的時候那樣多,所以曾經對她露出的溫柔是那樣璀璨。他漾著酒窩笑她傻,對她說“傻瓜,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否定我們的感情?”
她真的就是那個傻瓜。
這個傻瓜,自詡聰明,卻還沒等到失敗就早早舉了白旗。
而且,這個傻瓜白跑了四百多公里,想要重溫那寥寥無幾的、屬於他和她的回憶,卻發現——山上唯一一家專供攀巖者休憩的旅館關門了。
標註著中文“閤家歡旅館”與英文‘’的雙語招牌,鐵皮捲了起了一個角,歪歪斜斜地佇立在屋頂上孤獨地接受著嚴寒的洗禮。原本熱熱鬧鬧的二層小樓,第二層窗子全是烏濛濛的;第一層的大門也緊閉著。
一路走來滿懷悲慼的姑娘立馬傻眼。
天將傍晚,想走回鎮上根本不可能。這可如何是好?她猶豫著敲了門,終於聽到裡面傳來幾聲狗叫,這才稍稍安了心。
只是裡面的人直隔了半晌才走出來。
門開的時候鍾蕾一下愣住了。
出現在眼前的這個農村大娘正是這家旅館的老闆娘池大娘,幾個月前,她雖然面板黝黑身材卻圓潤,尤其是那一張黑裡透著紅的臉,樂呵呵的、未開言笑先溢。而今卻由於消瘦佈滿了皺紋,兩隻眼睛似是蒙了一層紗,灰濛濛的渾濁。
鍾蕾一時震驚不過,倒忘了如何開口。
“我們家旅館不開了